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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孤女拒婚后,沈大人气红了眼柳岁岁沈工臣完整文集阅读

主角 柳岁岁沈工臣

总裁水果冻冻

有风吹来,除了一旁花树的树叶‘唰唰’作响外,没有一丝动静。柳岁岁站在那儿,白着小脸,心中忐忑不安。对方大步而来,她心跳如雷。对方越来越近,就在柳岁岁以为他要停下...被孤女拒婚后,沈大人气红了眼柳岁岁沈工臣最新章节由本站网友搜集并发布,被孤女拒婚后,沈大人气红了眼柳岁岁沈工臣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到本站你能找到更多好看的

水果冻冻 著  柳岁岁沈工臣  68.28 千字发布时间:2025-07-03 10: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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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孤女拒婚后,沈大人气红了眼柳岁岁沈工臣完整文集阅读节选在线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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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孤女拒婚后,沈大人气红了眼柳岁岁沈工臣》精彩片段




有风吹来,除了一旁花树的树叶‘唰唰’作响外,没有一丝动静。

柳岁岁站在那儿,白着小脸,心中忐忑不安。

对方大步而来,她心跳如雷。

对方越来越近,就在柳岁岁以为他要停下之际,对方却未做任何停留,径直远去。

面无表情。

眼神淡漠得像从未见过她一般。

风突然就停了。

明明还是寒冬,可柳岁岁却觉得自己脸颊火燎一般,红白交加,窘迫无比。

她并非痴傻,怎能不懂他的意思?

锦衣卫指挥使沈大人,一向目中无人高高在上。

哪怕她是他二嫂的亲侄女又如何?

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外人。

一个千里之遥来投靠他沈家的‘乞讨者’。

他甚至不屑和她多说一句话,不愿听她一句解释。

春杳走过来,扶住她的胳膊,见她脸色惨白,有些担心:“娘子,你没事吧?”

柳岁岁慢慢回神。

她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一口气。

心里突然又轻快起来。

之前一直提心吊胆的事,突然就迎刃而解。

如果那晚的歹人是沈四爷,照刚才的形势来看,对方并不想‘认识’她。

既然对方不想,那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毕竟她好好一个闺阁小娘子,被他那样对待,若是传出去,她日后又要如何嫁人?

他装作不识,她顺水推舟。

两全其美。

想到这儿,柳岁岁语气轻快起来:“我没事呀。”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回青栀阁吧。”

......

沈工臣一进屋子,大嫂苗氏爽利的声音传来:“母亲您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二夫人柳氏笑着附和:“四弟真不经说。”

老夫人也乐得开心。

她看着朝她大步走来的小儿子,满眼的宠爱。

“今日怎么过来了?”

沈工臣一贯忙碌,请安的次数也少。

但只要他在家,都会过来惠春院一趟,也算十分孝顺。

在自己母亲面前,沈工臣褪下冷漠,神情温和几分。

他恭敬答道:“今日没什么要紧之事,晚出去一会儿也不要紧。”说着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丫鬟递上茶水,他接过抿了一口放下茶盏。

随后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柳氏。

正在喝茶的柳氏见他突然盯着自己,心头一突,直觉没好事。

接着她便听见沈工臣问她:“刚从外面进来,见一姑娘和二嫂长得有几分相似。”

柳氏心头一松,她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于是回道:“是我娘家侄女,昨日刚从苏城过来。”

沈工臣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他说着起身朝老太太道:“儿子还有事去忙了,晚上再来看您。”

老夫人忙道:“你有事就去忙,别总是挂着我,自己身体也要紧。”

“是,儿子告退!”

柳氏看着大步离去的沈工臣,想着他刚才的话,总觉得有些莫名。

她嫁来沈家将近二十年,沈工臣也算是她从小看大的。

这人什么性子她也是了解的。

他根本不是会操心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小娘子这种小事。

他开口这么问,肯定不止这两句话那么简单。

想到这儿,柳氏心里就有些不安。

她强忍着等到离开惠春堂,回到紫薇园,叫人一打听......柳氏突然有些头疼。

浓玉在一旁轻声劝道:“说起来这事也不能怨表小姐,她什么也没做。”

柳氏却叹了口气:“本来也就是件小事,玉柔和灵儿吵上几句也就过去了,可偏偏让老四给撞见了,他罚了三娘,却放过了灵儿,这事大嫂知道了,心里估计要落埋怨。”

浓玉没吭声。

柳氏有些生气:“他怎会不知岁岁是我亲侄女?家中大小事他都是知晓的,岁岁昨日从苏城过来,府上都是知道的,我就不信他不知道?可他却偏偏在母亲面前提了这么一嘴......”

柳氏又有些莫名:“岁岁刚来京城,可没惹着他吧?”

浓玉劝:“可能四爷就是顺嘴一提。”

“他顺嘴一提?你觉得他有那么闲?”

柳氏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缘由,最后索性一摆手,“算了,日后尽量让岁岁别去其他院子,老实待在咱紫薇园吧。”

“是!”

大概是觉得愧对自己的亲侄女。

柳氏派人去请了玲珑阁的掌柜来,让对方亲自给柳岁岁量了尺寸,做了一堆的春衫衣裳,又让多宝阁那边送来不少首饰。

气得沈玉灵又跑来她院子里蹦跶了几下。

“哼,母亲是我的,你别想和我抢!”

柳岁岁故意气她:“她也是我姑母!”

“姑母而已,我可是她亲生的。”

“哦!”

“你哦什么哦?这支金钗我都没有,母亲凭什么要先送给你?”

“可能是我比你长得好看?”

沈玉灵被她气得大哭。

一边哭还一边拿手指头指着她:“柳岁岁,你不是人,我不要你这个表姐,你走!”

柳岁岁突然觉得她有些可爱。

于是从那堆首饰里将那对蝴蝶金钗递到她面前:“喏,送你。”

沈玉灵瞄了一眼,随即将脸撇开:“谁稀罕。”

“你真不要?那我都收起来了。”柳岁岁故意慢腾腾收拾着,“京城的首饰就是好看,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步摇和钗环,春杳,你一会儿帮我梳头,我要戴着试试......”

一只手伸过来,抢走了她手里那对金钗。

“试什么试?你又不能出门,试了又如何?”沈玉灵把玩着那对金钗,想起了什么,又开心起来,“三月初八百花园开园,到时候我和母亲都去,就是不带你。”

柳岁岁笑了笑没说话。

见她不说话,沈玉灵觉得没意思,拿着那对金钗气呼呼地走了。

柳岁岁觉得好笑。

春杳也跟着笑了:“奴婢倒觉得五娘子挺有趣。”

柳岁岁笑了笑没说话。

沈玉灵就是一张嘴巴不讨喜,实则没什么心眼。

她突然想起那一日,明明二娘子沈玉容什么都没说,只一个眼神就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她身上,想起沈工臣冷漠的眼神,柳岁岁心头一颤。

看似沈四爷罚了三娘子,实则却是敲打了她一番。

现在出门受限......

柳岁岁不由哀叹:她上京本想寻一门好亲,嫁个有钱郎君,若是日日被禁在后院,有钱的郎君要去哪儿找去?

待他及笄,姑母定会操心她的亲事。

她现在这般境地,又能配得上什么好亲事呢?

到时候能嫁个清贫的举人,已算得上是高攀了。

可她并不想嫁举人。

父亲亦是举人出身,在苏城当了个六品小官,两袖清风,若不是沈家富裕,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柳岁岁受够了没银子傍身孤苦无依的苦日子。

老天既然赐她美貌,她定要利用好自己的这份优势,替自己谋一个好的姻缘。




新年刚过,二月里,凛冬寒意未退。

距离京城还有一百多公里的一处小镇,某客栈二楼房间内,柳岁岁刚将自己沉入热水中,一旁窗户突然被撞开,一道人影飞进来。

她下意识想尖叫,对方却先一步捂住她的嘴。

那人俯身在她耳边,呼吸之间,压得极低的嗓音传来:“脱我衣服!”

柳岁岁猛地瞪大杏眸,难以置信。

谁家好人一上来就要脱衣服?

这死登徒子......

她想挣扎逃命,对方嗓音继续压下来:“杀你和脱衣服之间,你选一个!”

阴沉沉的嗓音,吓得柳岁岁小脸惨白。

她颤巍巍伸手去扯他身上的腰带。

外面有动静传来,伴随着吆喝声,像是往二楼来。

柳岁岁故意磨磨蹭蹭,想让人发现她被劫持。

但对方早已看穿她的意图,在柳岁岁解开他腰带那一刻,抬手一把扯掉身上的衣服丢进床底,抬脚进了浴桶......

房门被撞开。

几个身穿官服的人拎着刀刚想进来查探,却被眼前香艳一幕惊呆了。

屋内晕黄的烛火下,一身雪白的小娘子被赤着脊背的郎君抱坐在浴桶里,小娘子嘴里发出娇滴滴的轻呼:“夫君......”

好事突然被打断,小娘子惊慌失措地往郎君怀里躲,声音愈发娇滴:“呀坏人......”

众官兵猛然回神。

追匪人的满腔杀意瞬间热血上头。

其中一个没经过事的小年轻竟没出息的流了鼻血。

众人呆愣之间,一直背对着他们的郎君开了口:“各位还没看够?”

嗓音低沉不悦,耐心耗尽。

众官兵回神,表情讪讪,转身退了出去。

门合上,脚步声远离,柳岁岁满脸通红,战战兢兢地挣扎了一下:“你......你先放开我......”

沈工臣未动。

锐利的冷眸盯着一旁窗户,上面人影晃动。

外面还有人没走。

他长指一动,不轻不重地在一片柔腻上掐了一把。

柳岁岁吃痛,‘呀’地叫出声来......

她声音天生娇媚,明明疼得不行,却叫得人心神激荡面红耳赤。

外面晃动的人影终于放心地离开。

对方刚一离开,沈工臣立马一把放开怀里的小娘子,敛着的眸底没有一丝留恋。

冷情如阎罗。

裹着黑色绸裤的两条笔直长腿迈出浴桶,捡起床底的衣服往身上穿。

他动作极快,等柳岁岁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系好了腰带,作势要走。

柳岁岁坐在浴桶里,小脸通红,掩面而泣。

她这是遭的什么孽?

从江南千里迢迢往京城而来,眼瞅着明日就要到了,今日却遭遇这种祸事。

“郎君若是要走,不如留下一丈白绫,让我自己了结了去。”

她哭得哽咽,凄凄惨惨戚戚,含着幽怨。

沈工臣掀眸看她,视线扫过她白嫩如脂的脖颈,落在她沾着泪珠微微颤抖的眼睫上:“你想如何?”

嗓音淡漠,仿佛刚才那般对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即便性格再软,柳岁岁也生出几分气性来。

她抬眸看他。

好看的杏眸微微瞪圆,长睫轻颤,樱花般的唇儿嘟着,柳叶眉紧蹙,那模样很是动人,却无半分震慑力。

“我能怎么样?”她泫然欲泣,“你二话不说就进来了,我......我都没做好准备。”

沈工臣深沉的眸底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他轻挑眉梢:“做什么准备?”

他倒觉得她挺有准备。

他一点就透,倒是什么都会。

明明才及笄的年纪,却一身媚骨,刚刚那样让人觉得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小娘子理直气壮:“你总得让我先穿件衣服吧,我这样都被你看光了!”

她说着,双手抱着自己肩膀沉入水里,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来。

柳岁岁幽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十分生气:“反正我......我不管你是谁,你今天必须赔偿我的清白!”

被官府追杀的人能是谁?

不就是劫匪么?

虽然他长得很好看,但也改变不了他是劫匪的本质。

她虽父亲离世,家族落魄,但好歹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出生,这个身份低下的劫匪怎么配得上她?

她也不要他负责,只需给点银子就行。

不就是看了几眼、抱了几下么?

小娘子能屈能伸。

反正以后两人不会再见面。

而她有了银子傍身,到了京城也能过得好点。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沈工臣,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一掀眼皮,在你开口的那一刻,他就能猜到你想要什么。

更何况柳岁岁这个刚出茅庐的小娘子。

几乎是将‘想要银子’的想法刻在脸上。

原本还有几分头疼的沈工臣,突然笑了,他不由得多看了柳岁岁一眼。

唇角微勾,笑意凉薄。

挺有意思。

这倒是好办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来,随手放在桌子上。

修长手指搭在银票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着。

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突然想起一事来。”

柳岁岁抬眸看他,突见他俯下身来,薄唇贴近她耳垂,嗓音如阎罗催命:“我被官兵追杀,你是唯一见过我真容的活人......”

对方的手指不知何时抚上她的脖颈。

他的指腹漫不经心低摩挲着她后脖颈。

纤细的脖颈在他大手之间,一折就断。

柳岁岁一脸惨白,吓得连哭都忘了:“我发誓,我不会说出去!”

见他不信,她颤着声儿地再三保证:“你要信我......”

沈工臣笑得邪肆。

“信你?咱们萍水相逢,我凭什么信你?”他顿了顿,嗓音压下来,“除非......”

柳岁岁一脸希冀的看着他。

下一秒,却听见他说:“把你舌头割了?”

“......”

“这样也不妥,”对方又道,轻勾薄唇,折磨她的声音继续传来,“不如连你一双手也一起剁了?”

胆小如鼠的柳岁岁,在对方接二连三的恐吓下,浑身颤抖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

她结结巴巴,恐惧又愤怒。

“你敢......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完,又在他阴鸷的眼神下掩面而泣。

“你这个匪人......你恩将仇报你会遭报应的......”她又嘤嘤哭着哀求,“银子我不要了,你别杀我......”

她哭得打了嗝,突然停了下来。

原本掐在她脖子上的大手不知何时已离去。

身边没了动静。

她睫毛微颤,双眸慢慢地睁开......

定睛一看,那歹人不知何时已离去。

环顾四周,一旁窗户大开,他从这里进来,又从这里出去,来去无影,悄无声息。

柳岁岁心里一松,浑身气力被抽走。

她软软地趴在桶沿,半响没回过神来。




说话的是大房的三娘子沈玉柔。

她和二娘子沈玉容是一对孪生姐妹,但不知为何,两人长得并不像。

姐姐沈玉容不管是长相还是学识,在京城都是数得着的;但妹妹沈玉柔相对而言就显得普通一些,充其量只能算清秀。

但胜在皮肤白皙,又生在国公府,气质矜贵会打扮,也挺出众。

老太太只生了四个儿子,对姑娘挺稀罕。

家中的这几个孙女,都被她当宝贝似的,一贯娇宠。

一听这话,老太太就乐了。

她含笑着拿眼横了沈玉柔一眼:“吃的也堵不上你那张小嘴。”

说完将柳岁岁招到身边来,指着下首的几个姑娘:“这些都是自家姐妹,你来了京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有什么短缺就找你姑母,别拘束。”

柳岁岁颔首:“是。”

随后老夫人又问了她些话,便让她跟着柳氏去认人。

一屋子人,除了三房夫人孟氏不在,其她女眷都到齐了。

柳岁岁将所有人都记得清楚,生怕日后遇见了失了礼数。

坐了片刻,国公爷沈昶就走了。

今日屋子里就他一个男人,再加上他一贯严厉。

他走之后,屋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沈玉灵拽着柳岁岁:“走,带你去逛园子。”

柳岁岁并不想去。

从早上一睁眼到现在,她应付了太多人,有些累。

再说了,她能感觉出来,国公府这几位小姐都不怎么喜欢她。

但老夫人发了话:“去吧去吧,你们这群孩子叽叽喳喳,吵得我头都疼了。”

柳岁岁只好起身,跟着沈玉灵她们出了惠春堂。

一出惠春堂,原本拽着她的沈玉灵便一把松开她,上前一步挽住了沈玉容的胳膊。

“二姐今日怎么没说话?可是心情不好?”

沈玉容表情淡淡:“五妹哪只眼睛见我心情不好了?”

“那就是心情好喽。”沈玉灵眼珠轻转,又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二姐因为表姐长得比你好看,心里会不舒服呢,看来是我太小看二姐了。”

沈玉容将被她挽着的胳膊抽了出来。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落后几步的柳岁岁,一身素淡,却也掩盖不住满身的风华娇艳。

江南女子多妩媚。

果然不假。

沈玉容有些不喜。

她收回视线,一句话懒得再说,正要走,一旁的沈玉柔不愿意了。

她上前一步,一把将沈玉灵推开,气急败坏:“沈玉灵,你眼瞎了吗?一个乡巴佬而已,怎么能拿来和我二姐相比?”

沈玉灵哪里会怕她?

双手叉腰,娇蛮回怼:“你才眼瞎呢,什么乡巴佬?那是苏城,江南最好的府城......”

“呵,还府城?住在府城的官家小姐还来我家打秋风,依我看就是个叫花子。”

“你......”

沈玉灵气急败坏,撸着袖子就要上前,沈玉娇也不怕她,两人眼看着就要打在一起,柳岁岁也跟着急起来。

若是真打起来,让府里长辈知道是因她的缘故,恐怕会对她不喜。

柳岁岁一直都知道,寄人篱下最基本的就是不能招了主人家不喜。

她忙过去正要劝说,一道凌厉的男声自不远处传来。

“吵什么?”

此声音一出,柳岁岁发现原本就要掐在一起的沈玉灵和沈玉柔立马就住了手。

如果说上一秒这两人还龇牙咧嘴想拼个你死我活,这会儿倒像是突然遇到猫的老鼠,立马老实下来。

她一脸神奇,顺着大家的视线抬眸看过去。

院门口走过来一人,身高腿长,来人身高九尺,外披玄色大氅,里面是暗红色的飞鱼服,银丝走线的四爪飞鱼蟒袍随着他的动作散发着冷冷冷光。

视线不自觉往上,下颌线条异常分明,双唇冷薄,鼻梁高挺,眼眸深邃锐利。

对方敏锐地觉察到她的视线,突然抬眸朝她这边看过来。

视线相对,男人那张脸毫无遮掩地呈现在柳岁岁面前。

就像是晴天突然起了惊雷。

脑子‘嗡’地一下,柳岁岁整个人愣在那里,周遭声音消失,她看着男人那张脸,虽然只见过一次,但终生难忘。

是那个贼子!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心头慌乱,小脸接着就一片惨白。

沈工臣自然也看到了她。

但他的视线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随后收回,落在沈玉灵和沈玉柔身上。

他站在二人面前,表情冷淡,一言不发。

这一身迫人的威慑力,在场所有人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最后还是沈玉容走了过来,朝他福身行礼:“容儿见过四叔。”

沈工臣微微颔首,待她起身后,才缓缓出了声:“老远就听见这里闹哄哄的,吵什么?”

沈玉容没说话,却是为难地看了一眼柳岁岁站着的方向。

这一眼,瞬间让柳岁岁成了众人的焦点。

沈工臣再次将视线转向柳岁岁。

他看着她,薄唇微抿,脸颊轮廓分明,看着她的眼神异常淡漠。

就像在看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沈玉容的一声‘四叔’让柳岁岁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四叔?!

国公府沈四爷、锦衣卫指挥使冷面阎王沈工臣?!

柳岁岁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她克制心底的惊慌失措,见大家都看着她,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玉灵,沈玉灵却将头扭开,没看她。

柳岁岁又对上沈玉容清冷倨傲的眼神,一瞬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她收回视线看向沈工臣,正要开口解释,对方却率先一步收回视线,看着沈家几个姐妹淡淡出了声:“母亲喜欢清净,下次不许这样!”

沈玉容垂首,声音乖巧:“四叔教训得是,是侄女没管好妹妹们,下次不这样了。”

沈工臣没说话,迫人的视线看着没说话的沈玉灵和沈玉柔。

见四叔盯着自己,沈玉灵忙不迭认怂:“四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四叔沈工臣。

他板着脸不说话时,吓死人。

最后只剩下沈玉柔。

她还挺不服气,梗着脖子对沈工臣抱怨:“这事都怪五妹妹,谁让她非要拿她那个表姐和我姐姐比较?说什么她表姐比我姐姐厉害得多,依我看,除了一张脸,哪里能比得过姐姐......”

“玉柔,闭嘴!”沈玉容低声斥责了妹妹一句,看着面沉如水的自家四叔,“妹妹她一向口无遮拦,四叔莫要怪她。”

沈工臣开口:“带她回去,抄经一篇,静静心。”

沈玉柔还不服,正要抗争,一对上沈工臣的眼神,吓得立马闭了嘴。

她最后乖乖地跟着姐姐沈玉容走了。

俩姐妹一走,沈玉灵也狗狗祟祟地往外溜。

沈工臣只看她一眼,并没管她。

待所有人都离开,整个院子只剩下他和柳岁岁。




柳氏笑了笑:“你莫要再夸她,孩子脸皮薄,经不起夸赞。”

孟氏却褪了腕上的镯子,直接套到了柳岁岁手腕上。

“头次见面,三表婶给你的见面礼,不许拒绝,往后没事多去望月阁玩,我这人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娘子。”

柳岁岁看向姑母柳氏。

柳氏笑着道:“还不快谢过三表婶?”

柳岁岁轻声谢过孟氏,孟氏又将三房的孩子介绍给了她,除了她亲生的两个小郎君外,还有两个庶女。

一个沈玉棠,在家排行第四,人都叫她沈四娘。

对方身材高挑,长相柔美动人,气质更是清透如兰。

谁不喜欢好看的小娘子?

大概是两人性格也相近,彼此投了缘,不过短短一条路,柳岁岁和沈玉棠就变得无话不谈。

三房还有一个六娘子沈玉彤,今年才八岁,梳着元宝髻,这会儿追着沈玉灵要糖吃。

一行人到了百味堂,大房的人已经到了。

彼此见了礼,按规矩落了座。

府上老爷郎君们坐左侧,女眷坐右侧,二房挨着三房,柳岁岁正好和沈玉棠坐在一起。

国公爷和老夫人还没到,桌上放着热茶和点心。

沈玉棠给柳岁岁加了一块点心:“尝尝这个蟹粉酥,味道很好。”

柳岁岁轻声道了谢,拿起筷子正要吃,一道不屑的哼声从上首传来:“你看三哥,眼睛都快看直了,真没出息。”

柳岁岁下意识抬头,她对面坐着沈家三郎沈书熙。

沈书熙比沈书远小一岁,今年十七,也在皇家书院念书。

今日回来便听说家中多了一位小娘子,听说是二婶娘家侄女,原也没在意,但刚才柳岁岁随着一群人走进来时,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明明和家中妹妹一样的年纪,暂且不提那张如海棠花一样娇艳的脸,那一身独有的少女风韵,让他一眼入了心。

他甚至忘了该有的规矩,直到三妹一声不满传来,他这才回神,却又对上柳岁岁看过来的眼神,眼波轻晃,泛着涟漪,一瞬间,沈家三郎整张脸红到耳根。

大夫人苗氏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儿子,微微蹙了眉头。

她视线一转,又落在柳岁岁身上。

相比较她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柳四娘子倒是一脸坦然地吃着面前的点心,像是丝毫没将她儿子放眼里。

苗氏看着,心头有些不喜。

但她什么没说,收回视线,端起茶盏喝着茶水。

沈玉容看了母亲一眼,见妹妹作势又要开口,她忙伸手拉了她一下,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以示警告。

沈玉柔一向听二姐的话,见她这般,心里再不快也闭了嘴。

却十分不服气地瞪了柳岁岁一眼。

天生的狐媚子,一出来就到处勾引人。

而她这一眼恰好被柳氏逮了个正着。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极厌烦沈玉柔这般咋咋呼呼无理取闹。

她家岁岁好好的吃着点心呢,什么没做,三郎自己要看的,关她家岁岁什么事?

相比较柳氏心中不悦,柳岁岁倒没什么。

她早已习惯别人看她的眼神,如果长得太美也是一种错,那这个世上犯错的人多了去了。

只要她没做错,别人爱怎样就怎样。

柳四娘子最大的长处除了貌美如花之外,就是从来不内耗自己成全别人。

又等了片刻,国公府沈昶和老夫人林氏到了。

众人纷纷起身请安,一贯不苟言笑的老国公看着满堂子孙,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今日家宴,大家都不必拘礼,都坐吧。”

众人依次落了座。

林氏看了一眼,没看到自己的小儿子,便问坐在身侧的大爷沈工华:“今日家宴,没派人去通知你四弟?”

大爷笑着回:“一早就通知了,母亲别急,四弟一会儿就回了。”

三爷笑眯眯地打趣:“母亲心里只有四弟,我和大哥二哥都在呢,也没见您多看一眼。”

林氏嗔他一眼:“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头晕,谁稀罕多看你?”

三夫人孟氏也跟着凑趣。

“母亲还是太心慈,我若是您,早一脚踹他出去了,他还敢跟四弟争风吃醋。”

众人哄堂大笑,厅堂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就在大家笑作一堂,门口有人通传:“四爷到了。”

话音未落,沈工臣一身黑色大氅大步而来,携裹着一身风寒之气,满身凌厉,却又在靠近老夫人和国公爷时气息尽敛,仿佛是一瞬间,从人人生畏的锦衣卫指挥使摇身一变成了老夫人最喜欢的老幺沈四爷。

他站在堂中,微微拱手,嗓音低沉清冷:“儿子来迟,父亲母亲勿怪。”

国公爷沈昶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抬了抬手:“落座吧。”

沈工臣转身朝自己位置走去。

沈家的几个郎君皆起身向他行礼:“四叔。”

沈工臣停在他们面前。

沈家有五位郎君,除了大郎君沈书淮在外做官不在京城之外,其余四位都在府上。

除了二郎沈书远和三郎沈书熙之外,四郎和五郎都是三房孟氏所出,年岁还小,一个八岁,一个四岁。

四岁的沈书朝还倚在母亲怀里撒娇,八岁的这个就在他面前,学着两位哥哥板板正正的向他行礼。

沈工臣心头一软,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听闻你已开始跟着武学师傅在学剑法,我过几日休沐,你练几招与我看看?”

四郎沈书熠煞有介事地点头:“若是能得四叔指点一二,也是侄儿的荣幸。”

小小的儿郎却装出大人成熟的模样,惹得满堂笑声。

沈工臣也忍不住勾了唇角。

柳岁岁就在他斜对面的位置,见他竟笑了,忍不住在心里暗道:这冷面阎罗也有温情时刻,倒是难得。

待大家都落了座,家宴也开始了。

丫鬟鱼贯而入,手里端着各种佳肴,柳岁岁和沈玉棠一桌。

每上一道菜,沈玉棠都要让她尝一尝。

“这是咸水蒸鸭。”

“蟹粉狮子头。”

“孜然羊排。”

“翡翠虾肉卷......”

柳岁岁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她胃口偏小,只几样就吃不下去了。

待沈玉棠还要给她夹鱼肉的时候,她忙轻声阻止了:“玉棠,我真的吃饱了。”

“这就饱了?”沈玉棠有点看不起她,“你太瘦了,你要多吃点才行,就你这身板,一阵风都能吹跑了。”

她说着拎起酒壶,“你还没尝过琼花露呢,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花酿,你总得要尝尝。”

柳岁岁拒绝不了,只好喝了一杯。

入口醇香,一点不醉人,像极了她以前酿的桃花酿。

于是,忍不住多贪了几口。

家宴进行到一半,姑娘们都吃饱了。

沈玉灵提议:“咱们干坐着也无事,不如去隔壁暖阁打叶子牌吧。”




沈工臣却道:“李侍郎一世美名,恐怕要毁在我手里了。”

李宽一怔:“你什么意思?”

“淮阳西河县有一处私宅,私宅占地数亩,虽我未亲眼所见,但听属下说庭院修建得极美,堪比皇上行宫。

沈工臣看着脸色瞬间惨白的李宽,“李大人可知那是谁的私宅住处?”

李宽不语。

沈工臣接着道:“我听闻里面有一美少妇,身边还养着一对双生子,听闻这对双生子聪慧异常,三岁出口成章,五岁已作诗百篇,如此天才,我倒真想见见......”

“沈工臣,”李宽终于急了,五十岁的老男人差点落了泪,“沈指挥使,求你,别动他们!”

沈工臣转身又在太师椅前坐了下来。

他微微抬眸,看着李宽:“冤有头债有主,沈某从不牵连无辜之人!”

一直嘴硬坚持不认罪的李宽,终于垂下头颅,什么都招了。

随着吏部侍郎李宽的招供,牵扯出大历朝上下官员收受贿赂暗中操作买官卖官,此事一出,轰动整个朝堂。

玄明皇看着手里的那一沓厚厚的买卖官人员名单,当堂震怒,命锦衣卫指挥使沈工臣将此案彻查到底。

大历朝谁不知锦衣卫的手段?

一时之间,整个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

离开小镇一路往京城而来。

又走了整整一日,暮色四合,去接柳岁岁的马车才进了城门。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马车才停在镇国公侧门。

柳二夫人身前的大丫鬟浓玉早早等在那里,见马车停下,她抬脚下了台阶。

春杳先跳下马车,随后打开帘子,一抹窈窕身影从马车里缓缓而出。

浅碧色长裙外罩水烟色披风,发髻轻挽,一枚流苏斜插在髻,随着下马车的动作轻轻晃动,愈发显得肤白如脂,貌美如娇花。

浓玉是柳二夫人从柳家带过来的。

她跟着柳夫人嫁到京城时,柳岁岁还未出生。

后来跟着夫人回江南省过亲,也是见过这位柳家四娘子。

但那都是五年前的事,那时的四娘子还只是个孩童,只觉长得粉雕玉琢,将来必定是个美人。

却没想五年一晃而过,这位四娘子竟出落得如此娇艳动人。

见柳岁岁朝这边走来,浓玉立马掩下眼中惊艳,上前一福:“夫人早早便让奴婢来等四娘子,四娘子一路辛苦了。”

柳岁岁忙伸手过去将浓玉扶起。

她声音带着江南独有的软糯:“一晃五年不见,浓玉姐姐一切无恙?”

“劳四娘子关心,奴婢一切都好。”浓玉将她往门内领,“夫人这会儿眼巴巴等着娘子呢,娘子快随奴婢来。”

柳岁岁一路跟着浓玉进了镇国公府。

浓玉带她走的是侧门,一进门便是望不到尽头的抄手游廊,游廊四周亭台楼阁、曲水流觞,虽是刚过新年,但院内已是满庭花影绿草如茵。

柳岁岁不敢多看,只觉得镇国公府完全不同于她在江南见过处处精致院落,处处透着一种磅礴大气却又不失富贵典雅。

浓玉领着她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往二房所在的院子去,嘴里也不停地给她介绍着这府上的一切:“......老国公和老夫人住在惠春堂,大房在锦玉堂,咱们二房住的是紫薇园,三房是望月阁,四爷还未成亲,一人住在慎安堂......”

上京之前,柳岁岁对沈家也是做过了解。

其他还好,只有这个沈四爷,她略微有几分好奇。

听闻他不过才弱冠之年,便已是锦衣卫指挥使。

整个大历朝谁人不知,锦衣卫就是皇上的暗卫,权势凌驾于朝堂之上,敢对抗内阁首辅,无所不能。

再加上他们手段极其残忍,听闻审讯之时,为了逼迫犯人认罪,他们竟用小刀生生地剥下犯人的人皮......

柳岁岁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一向胆小,贪生怕死。

她再一次暗中警告自己,进了沈府,一定要离慎安堂远一点。

跟着浓玉一路到了紫薇园,二夫人柳氏坐在正屋里,门帘掀开,她抬眼看过去。

浓玉身后进来一个小娘子。

哪怕是在冬日,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掩盖不住她腰间一抹纤细,更别提走动之间,随风拂柳,婀娜轻摆......

柳氏忍不住暗想,这还未及笄,便已经有了这模样,若是年岁再大点,岂不是更惹眼几分?

原本还有几分激动的柳氏,心思一下子就淡了几分。

她这个侄女长得一点不像柳家人,倒是和她那个狐媚子娘潘氏生得极像。

对自己那个改嫁的弟媳,柳氏十分不喜。

并非不同意她再嫁人。

只是弟弟那时才去世不到一年,潘氏就迫不及待地改嫁他人。

独留才不到十二岁的小侄女面对柳家那一大家子豺狼虎豹......

但当柳岁岁扑到她怀里,哽咽着叫她‘姑母’时,柳氏想起过世的亲弟弟,心中一下子悲痛起来。

她一把将亲侄女搂在怀里,声泪俱下。

“我可怜的岁岁......”

姑侄俩哭作一团,许久才分开。

柳氏看着一路奔波小脸有些苍白亲侄女,想着她父亲离世母亲又改嫁无依无靠,心里的怜惜也多了几分。

“日后你就安心地在这国公府住下,我那可怜的弟弟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他现在不在了,我自然是要护着你的。”

柳岁岁微微垂首,眼眶泛红,楚楚可怜。

“姑母疼岁岁,岁岁是知道的。”她抬眸看柳氏,“姑夫不在家吗?岁岁来这,理应给他问安。”

“你姑夫今日当值,远儿在书院,过几日才回,还有你表妹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一刻也在家待不住,我本想拘着她在家等你,谁知她还是偷偷跟大房的堂姐出门会友去了,估计得吃了晚饭才回。”

柳岁岁的姑夫沈工文任职礼部郎中,正五品,能力中庸,性格温和,倒是极好相处。

远儿自然指的是柳氏嫡子沈书远,今年十八,三年前过了院试中了秀才,今年八月要参加秋闱,因此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院备考复习。

至于柳氏嘴里的表妹,自然是她的女儿沈玉灵。

沈玉灵和柳岁岁同一年出生,一个六月,一个腊月,柳岁岁比沈玉灵大了半年,是表姐没错。

姑侄俩又寒暄了一会儿,柳氏便让身边的丫鬟领着柳岁岁去了她住的院子。

青栀阁在紫薇园的东南角,院子不大,打扫得极干净。

丫鬟将她送到就离开了。

一路奔波加上又在柳氏面前哭了一场,柳岁岁异常疲倦。

下人送了饭菜过来,她简单的吃了一口,吩咐春杳弄了热水来,泡了个热水澡就上了床。

原以为倒床就睡着,可谁知,半夜无眠。

索性披了衣服起床,安静地坐在窗前。

抬头看着外面的月亮,柳岁岁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柳氏看她第一眼时的眼神。

惊艳,又透着一分难以觉察的嫌恶。




她太委屈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

可他却一次次将过错落在她头上。

“此次来京,沈家能给我一处容身之所,我已感恩戴德,如何还敢肖想旁的?”

“我不知你为何要这般看我?”

“明明上次是我帮了你......”说到这儿,她已哽咽不止,“我不与你计较我的清白,你却事事揪着我不放,沈四爷,你别太欺负人!”

她泪流不止。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白嫩的脸颊滑落,眼睫轻颤,眸子里水光盈盈,她轻咬着唇瓣,委屈又气愤地瞪着他。

“你若真觉得我碍了你的眼,那我明日便跟姑母说一声搬出去。”

沈工臣毫无怜惜之意。

他冷哼一声:“说什么?说我欺负你?”

柳岁岁不说话,眼底泛着泪光,委屈更甚。

他就是在欺负她。

沈工臣看她一眼,随后移开视线看向一旁庭院。

“你既没那心思便好!”他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冷,“便是有那心思,我劝你也给我收回去!特别是三郎,他已与人订了亲事,若是传出半点不好,坏了他的亲事,我决不轻饶!”

说完,他没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

柳岁岁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泪水早就干了。

冷风吹来,流过泪的地方疼得难受。

她坐在廊子上,仰头看夜幕之中的月亮。

心里酸涩得要命。

若是父亲还在,谁又敢如此肆意妄为地欺负她呢?

......

大概是吹了冷风,从小就身娇体弱的柳岁岁,当天晚上便有些不舒服。

起先只是嗓子有些疼,春杳给她熬了百合梨汤。

到了次日入夜便起了高热。

得了消息的柳氏忙赶过来,看着躺在床上烧得小脸通红昏迷不醒的亲侄女,心疼得眼泪直流。

她斥责春杳:“姑娘都病成这样,你怎么才告诉我?”

春杳跪在一旁急得直哭:“回夫人,娘子一直说没事没事,她不想让您担心。”

柳氏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去请大夫。

国公府有自己的府医。

府医很快就到了,一番诊断过后,得出结论:“娘子本就体弱,此番又受了风寒,再加上心有郁结,双管齐下,才会导致高热起。”

柳氏一听,愈发难受。

待府医开了药方,她盯着丫鬟熬好药,又亲自喂着柳岁岁喝下去。

柳岁岁烧得糊涂,靠在迎枕上,看着喂她喝药的柳氏,恍如回到了小时候父母都在,她生病时母亲喂她喝药时的情景。

心头哽咽,难以自抑地唤了一声:“娘......”

柳氏被她一声‘娘’叫得眼泪崩溃。

和小女儿一般的年纪,生病了却不敢连声都不敢吱一声。

柳氏心中有愧。

她放下药碗,一把将柳岁岁揽进怀里:“娘什么娘?你提那个没良心的作甚?都怪姑母,是姑母没照顾好你。”

被柳氏紧紧抱着的柳岁岁,慢慢回神。

不是娘,是姑母。

她眨了眨眼,落下一滴泪来。

柳氏松开她,看着眼前可怜又柔弱的侄女,有些生气:“生了病为何不让人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将我当作亲人?”

柳岁岁慌忙摇头。

“姑母莫气,我以为没什么大事......”

“日后若是再有半点不舒服,立刻让春杳去告诉我,你本就身子娇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弟弟?”

柳氏说着又抹起泪来,“也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你,你表哥回来,我这几日的心思都在他身上......”

“姑母莫要自责,不过是受了些风寒,吃上几日药就好了。”

“那你好好吃药,想吃什么跟姑母说,姑母一会让小厨房给你做好送来。”

“嗯。”

喝完药,柳岁岁就睡下了。

柳氏一直陪着她,直到她开始出汗,渐渐退了热,这才放心离去。

......

沈工臣回来时,天色已黑。

他先去了一趟惠春堂,国公爷今日有宴请还没回,他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等从惠春院出来,夜已深。

从惠春堂回慎安堂,路过二房紫薇阁。

府医正好从二房院门口出来,见到沈工臣,他忙上前行礼:“四爷。”

沈工臣停了下来。

他看着府医,嗓音沉稳:“谁生了病?”

“回四爷,是柳四娘子生了风寒。”

沈工臣没想到会是柳岁岁。

他微挑眉梢:“风寒?”

想起昨日,大家都好好待在暖阁里,偏她站在廊子上吹风,还惹得三郎巴巴地跟了过去。

大概没想到日理万机的沈四爷也关心一个远房表侄女。

府医忙回道:“是,柳四娘子染了风寒起了高热,一直昏迷不醒,二夫人着急得很,便让小的过去诊治。”

沈工臣并非真的关心柳岁岁。

她如何,与他无关。

只是觉得,不过是吹了些风便起了高热昏迷不醒。

这人未免也太过娇气了些。

......

这一病便是七八天,待柳岁岁彻底痊愈,距离他父亲的寿辰,只剩下几天。

这一日,饭后,柳岁岁陪着柳氏在园子里消食。

今日沈玉灵没跟着,只有她和姑母两人。

走了一圈之后,柳岁岁便提了这事:“听闻京城相国寺的长明灯能照亮亡魂往生之路,姑母,我想在父亲寿辰那一日去一趟相国寺,替父亲点一盏长明灯。”

一提到亲弟弟,柳氏便悲从中来。

她看着柳岁岁,她的孝心让她动容。

于是点了头:“好,到那一日姑母陪你一起去。”

“多谢姑母。”

柳氏继续往前走:“到时候我们再给你父亲做一场法事,多烧些纸钱,让他在那边也好过一些。”

柳岁岁心头哽咽。

她轻轻点了头:“嗯。”

转眼半月已过,到了出发的那一日,柳岁岁才知道,今日是三月初一。

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老夫人林氏都是要去相国寺上香的。

她以为只有她和柳氏,府上女眷去了大半。

去了大房夫人苗氏今日府上有事,她又主中馈,无法相伴,但沈玉容和沈玉柔都陪在老夫人身旁。

三房的孟氏带了沈玉棠。

沈玉灵自然也去,她站在马车旁,挽着柳氏的胳膊撒娇:“我不要和表姐一辆马车,我要和母亲坐。”

柳氏嗔她一眼,正要开口,沈玉棠走了过来。

她笑盈盈地看着柳氏:“二伯娘,让岁岁和我一起坐吧,我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

她开了口,柳氏岂能不应?

于是大方地点了头:“那去吧,你姐妹俩最是要好。”

“谢二伯娘。”

沈玉棠开心地拉着柳岁岁就走了。

一旁沈玉灵又不开心了。

她嘟着嘴儿,有些不爽:“才来几日就和四姐姐玩得这样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三房的亲戚......”

“你闭嘴!”

柳氏有些生气,“你整日不愿搭理你表姐,还能管得了别人与她玩?”

说完,率先上了马车。

沈玉灵忙追上去,嘴里求饶:“哎呀母亲我错了,谁说我不搭理她了?上次她生病,我还主动去看了她......”




沈玉柔难得附和她一次:“行啊,反正你每次都不是我对手。”

老夫人见了,笑呵呵地应了。

四岁的沈书朝也凑热闹:“五姐姐,我也要去。”

沈玉灵伸手来牵他,随后问坐在对面已经吃完的沈书远:“哥哥也去吧,你来做我的军师,我今日定要赢了三姐姐。”

沈玉柔一听,立马看向自己的亲哥沈书熙。

“三哥三哥,咱们决不能输了她们。”

国公爷大手一挥:“孩子们都去吧,我们大人也能安心的喝会酒。”

一听这话,一群小娘子和郎君们都纷纷起了身。

柳岁岁也被沈玉棠拽着跟了出去。

八岁的沈玉彤跟在后面颠颠地跑:“姐姐等等我。”

暖阁宽敞明亮,烧着地暖,暖意融融。

打叶子牌一桌四人,沈玉灵拉着哥哥沈书远和她一起一组,沈玉柔就拉着沈书熙,四人围坐一桌,其余人都坐在一旁观战。

柳岁岁对打叶子牌不感兴趣,她坐在临窗的榻前,那琼花露后劲极大,刚才还不觉得有什么,刚从百味堂出来冷风一吹,大概是吹了点冷风,那点酒劲就上了头。

她在屋里待了会儿,觉得有些闷。

便扭头对一旁沈玉棠道:“我出去一下。”

正看得起劲的沈玉棠扭头看她:“你去哪儿?”

“这屋子里太闷,我出去透口气。”

“好,别走远了,我看完这一局去找你。”

“嗯。”

柳岁岁抬脚出了门。

一出门,迎面凉风,让她整个人瞬间觉得轻快不少。

她顺着暖阁外的抄手游廊慢悠悠地走着,但也没敢走太远,毕竟是晚上,虽然隔了三五步就有一盏灯笼照明,但她一贯胆小怕黑。

她停在一处灯笼下,看着庭院的夜色,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还有半月便是父亲的寿辰。

她听说京城相国寺香火旺盛,她想给父亲点一盏长明灯。

有佛祖庇佑,父亲若能投胎转世,她希望他的下一世一定要平安!

但这些由不得她做决定,她须得和姑母商量。

父亲是姑母唯一的亲弟弟,她待父亲一向真心。

若是向姑母说明,姑母定会同意的。

打定主意的柳岁岁,心里也轻松了几分,她想着出来时间也不短,转身正要回去,迎面走来一人。

待对方走近了,她才认出是沈三郎沈书熙。

对方像是特意来找她,见到她在这儿明显松了口气。

“原来表妹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久。”

柳岁岁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三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沈书熙停在她面前,对上她盈盈水眸,突然就紧张起来,“我只是......只是刚在暖阁里没看见你,担心你会走丢,所以来找你。”

“谢三公子关心,刚在屋子里有些闷,我便出来透透气。”她问,“你不是在陪着她们打牌吗?”

“我让二妹妹替了我。”

沈书熙犹豫了一下,“刚才在家宴上,三妹口无遮拦,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

原来竟是为了这事。

柳岁岁忙道:“三公子别客气,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沈书熙却夸赞道:“表妹知书达理性情柔和,三妹若是有你一半性情,母亲也能少操点心。”

“三公子谬赞......”柳岁岁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她的视线越过沈书熙的肩膀,落在他身后不远处。

那里站着一人,黑色锦袍,如墨一般,融入在夜色之中。

若不是头顶的灯笼够明亮,柳岁岁根本发现不了他。

一直在等她把话说完的沈书熙也发现了异样。

见他一直盯着他身后看,脸色有异。

他忙转身,待看清那边站着的是谁时,整个人明显慌了一下。

就在他慌神之际,对方已经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不远的距离,他腿长步子大,不过须臾,对方就停在了二人面前。

沈书熙忙开口:“四叔。”

沈工臣看他一眼,表情还算温和:“不是陪她们在打牌,怎么出来了?”

“是。”

沈书熙忙回道,“出来透透气,这就回去。”

“嗯,”沈工臣没再多问,“回去吧。”

“是。”

沈书熙临走前还看了一眼旁边的柳岁岁。

本想示意她和他一起回去,但又碍着四叔在一旁盯着,他不敢,犹豫了一下转身就走了。

他一走,柳岁岁浑身紧绷起来。

她觉得自己太倒霉了。

不过是出来透口气,遇到沈书熙也就罢了,怎么还能碰见这阎罗杀神?

心里虽然郁闷极了,但礼数还得要周全。

她轻垂眼皮,朝着眼前男人微微福身:“表叔。”

对方没理。

四周安静极了。

柳岁岁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对方没听见,她又叫了一声:“岁岁见过四表叔。”

对方已经没动静。

碍于礼数,对方不出声,她也不敢起身。

就一直保持着福身的姿势。

这姿势熬人,一会儿小腿就酸了。

她只好鼓足勇气抬头,看向站在身前的男人。

对方一直在看她。

幽深黑眸,就像一静水深潭。

她不小心撞进去,却被吓得心头一颤。

刚要收回,对方终于开了口。

“柳四娘子。”

柳岁岁:“是。”

沈工臣负手立在她面前,垂眸看着眼前朝他福身的小娘子。

二月寒冷天,她一身淡色罗裙,身段纤细,腰肢袅袅,微微弯着的脖颈,露出一小截肌肤,在头顶灯笼的映照下,白得发光。

却又异常柔弱动人。

他移开视线,嗓音冷漠。

“我沈家儿郎个个心思纯良,柳四娘子可莫要在他们身上打主意。”

这话犹如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柳岁岁脸上。

活到十四岁,哪怕过去三年受过欺辱再多,也不曾有人这般用言语羞辱过她。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着自己,缓缓直起了身子。

仰头对上他视线,异常冷漠锐利,若仔细看,还透着几分不屑嘲讽。

她开口,声音意外地平静。

“沈四爷以己度人,自己心里藏污纳垢,便觉得别人都与你一样。”

沈工臣没说话。

“我虽孤女,却从小也是被父母娇养着长大,上过学堂,读过四书五经,知礼义廉耻,懂世家规矩。”

柳岁岁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柳岁岁知道她并非真的嫌恶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长得随了母亲。

而姑母一向不喜欢母亲。

母亲长相偏妩媚,身材娇小却玲珑有致。

若不是如此,又怎能在父亲刚离世不到半年,就有贵人求到了她面前。

她没改嫁之前,柳家大房依旧是大房,虽说吃穿用度和以前有差别,在府中待遇也落了不少,但依旧过得好。

后来母亲改嫁,大房就剩下孤苦无依的柳岁岁。

她那个本就看大房不顺眼的继祖母,恨不能一碗药将她送走。

恨母亲吗?

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怨。

她可以不带走她,但能不能别那么绝情地所有一切都带走?

嫁妆,父亲的积蓄......

最后留给她的,只有一些年少时的首饰。

但这些首饰,经过这三年,也被她变卖得所剩无几。

想到这儿,柳岁岁起身,从放衣物的柜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来,将其打开后,露出里面仅有的积蓄。

几样首饰,几十两碎银,还有一沓她没动过的银票。

她拿出银票,借着窗外的月光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两。

柳岁岁原本烦闷的一颗心,突然轻松了几分。

虽然被那贼人看了也摸了,但得了一千两,也算不亏。

自从家遭了变故,经历了人情冷暖之后,柳岁岁看得很开。

这个世上,任何人都能离她而去,只有银子不会。

柳家四娘子那点清高和矜傲,早就丢在过去难熬的三年里。

现在的柳岁岁,只想嫁个有钱的夫君,当个富家太太,生上两三个儿子,将正室坐稳了,掌着家中银钱,其他的,她都无所谓。

什么情不情,爱不爱。

那不是她感兴趣的东西。

......

次日一早,天刚亮,紫薇园那边就派了人来。

小丫鬟站在门口请了安:“夫人派奴婢过来跟四娘子说一声,一会儿要去惠春堂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让娘子您尽早打扮。”

柳岁岁不敢耽误,洗漱打扮一番,就带着春杳去了紫薇园。

柳氏坐在屋子里等她。

二月里,外面依旧天寒地冻。

丫鬟在外通报‘柳四娘子到了’,柳氏放下手里的茶盏抬头,只见门口的帘子被打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走进来。

不同于昨日的浅碧色长裙,今日换了一身烟色,只是颜色极浅。

打扮得也素净,只梳了清爽的百合髻,鸦黑的发髻间只簪了一对浅粉色簪花,挂了一对碧色耳坠,除此之外,再别无首饰。

这一身寡淡虽然不衬她娇艳的长相,但看在柳氏眼里,却让她极满意。

她就看不惯柳岁岁的母亲潘氏,明明知道自己长得出挑,却偏还喜欢一身娇艳,当初若不是弟弟以死相逼非要娶她,她肯定是不同意的。

柳岁岁上前请了安,柳氏拉过她的手,感觉她小手冰凉。

便说:“京城不比苏城,这里气候异常干冷,出门要穿多一些。”

她看着柳岁岁身上罩着的披风,微微皱了眉:“面料和款式都旧了些,那一家人连件衣服都不舍得给你做吗?”

接着又扭头问身旁的浓玉:“前几日让绣房给灵儿做的衣裳可送来了?”

“昨日送来的。”

“我记得有件披风,你去拿来给岁岁试试。”

“是。”

浓玉正要出门,一道娇蛮的女声自门口传来:“我的衣服凭什么给一个外人穿?”

柳岁岁随声看过去,帘子打开,沈玉灵从门外走来。

她罩着石榴红的披风,长得和柳氏有几分相似,肤色白皙,眉眼不似那么精致,却也打扮得俏丽动人。

见对方走过来,柳岁岁主动出口打招呼:“表妹......”

谁成想刚开口,对方便一记冷眼丢过来:“谁是你表妹?”

柳岁岁一怔,一旁柳氏不满出了声:“岁岁比你大上小半年,你不是表妹是什么?整日没个规矩,若是让你祖父听见,定要罚你跪祠堂。”

一听‘跪祠堂’,沈玉灵害怕了。

她一头扎进柳氏怀里,撒娇着求饶:“女儿知错了,母亲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柳氏一见她这模样,顿时什么气都没了。

她用手指头轻轻戳着她的脑门,嗔怪道:“昨日没在家等你表姐也就算了,今日还如此无礼,去给表姐道个歉。”

一听道歉,沈玉灵立马噘嘴,一脸不乐意。

柳岁岁却不在意。

她看着柳氏道:“一家姐妹,闹个玩笑而已,姑母勿需当真。”

接着又添了一句:“表妹性情活泼,我倒是极喜欢。”

见她如此说,柳氏也没再逼着女儿。

只是对怀里的女儿道:“你看岁岁多懂事,再看你。”

“哼!”

沈玉灵一脸不屑。

她靠在柳氏怀里,偷偷拿眼角去看柳岁岁。

沈家姐妹众多,长得最好看的要数大伯娘生的二娘子沈玉容。

每次出门,二姐都抢了家中众姐妹的凤头,沈玉灵一向不喜欢她。

但此刻看着自己这个从苏城来的表姐,沈玉灵才发觉之前是她眼皮子太浅,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二姐沈玉容在柳岁岁面前,充其量不过是好看罢了。

所以当浓玉将披风拿进来,沈玉灵主动接过披风,递给了柳岁岁:“初次见面,这是灵儿送表姐的礼物,表姐试试可喜欢?”

她想看沈玉容被柳岁岁抢了风头的样子。

想想她憋屈的样子就觉得开心。

沈玉灵前后转变的态度让柳岁岁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没想太多,谢过之后接过披风试了试,倒很合适。

三人又说了会话,见时辰到了,柳氏领着沈玉灵和柳岁岁出门往惠春堂而去。

出了紫薇园,又穿过几座院子,走过游廊,路过一片花园,才到惠春堂。

门口站着丫鬟,见柳氏来了,抬手挑起帘子,往里面递了话:“二太太来了。”

三人进了屋,柳岁岁跟在沈玉灵身后,微微垂首,不敢多看。

只觉得屋子里坐满了人,她们好像来晚了。

一路行到上首,见姑母停下来,柳岁岁也忙停了下来。

耳边是柳氏说话的声音:“这是侄女岁岁,昨日晚上才到,本想着昨天就带来给父亲母亲请安,又怕打扰您二老,这不一早媳妇带来给父亲母亲请安问好。”

柳岁岁上前一步,福身行礼:“岁岁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愿二老福寿安康。”

她声音动听,透着江南女儿特有的娇软糯。

老夫人林氏听得眉目舒展。

她看着站在跟前的小娘子:“都说江南水土养人,这话果然不假,你们都看看这姑娘,长得就是比咱京城的姑娘水灵。”

这话一出,顿时有道娇俏的声音传来:“祖母一向偏心长得好看的小娘子,我们几个姐妹不水灵么?”

相国寺在距离京城二十公里外的城郊青城山半山腰。

青城山风景优美,半山腰更是宜人。

三月的天儿,万物复苏,风里都带着暖意,早春的桃树、梨树、迎春都开了花,一片片一丛丛,粉的白的黄的,让人目不暇接,心情都愉悦起来。

镇国公府的马车直接到了寺庙大门口。

主持元贞大师亲自领人在大门口迎接老夫人。

简单的寒暄过后,老夫人一行人随着住持去了大殿礼佛,柳氏没去,她来之前就跟老夫人交待过,今日要为自己弟弟做一场法事。

老夫人怜她痛失胞弟的心情,她本就心慈,自然是同意的。

待老夫人一行人离开之后,柳氏便带着柳岁岁和沈玉灵跟着知客僧去了别的殿堂。

做了法事,拱了长明灯。

从大殿出来,已是正午。

老夫人那里已经派了人过来让柳氏忙完自回禅院休息,下午再随她去听讲经。

镇国公府在相国寺有属于自己的禅院,柳氏住在东禅院,院子不大,几间禅房,布置素净清幽。

忙了一上午,吃过斋饭,柳氏也累了,就让柳岁岁和沈玉灵各自回房去休息。

从禅房出来,柳岁岁正要回房,沈玉灵追了上来。

“我知道有一处好地儿,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柳岁岁没什么心情。

今日给父亲做这场法事,她的心情再次回到父亲去世那段时间,消沉又难过。

此刻的她只想回到自己房间好好消化这情绪。

但想到沈玉灵今天在父亲长明灯前诚心磕头的模样,她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下去。

“好,去哪儿?”

“你随我来就是。”

沈玉灵领着她贴身丫鬟蕊珠走在前面,柳岁岁带着春杳跟在后面,几人出了禅院大门,便往后山去。

虽然是第一次来相国寺,但柳岁岁知道寺庙后山一般不让人进。

她追上沈玉灵,问了一句:“咱们要去哪儿?”

沈玉灵冲她神秘一笑:“带你去后山长长见识。”

“后山一般是寺庙禁区,咱们去那儿会不会很危险?”

柳岁岁不想去,她天生胆小怕事,“而且山口有僧人守着,咱们也未必进得去,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沈玉灵鄙夷地看她一眼:“柳岁岁,你要是不敢去就算了,我自己去便是。”

她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岁岁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身影,犹豫了一下对身旁春杳道:“你回去跟姑母说一声。”

“娘子你......我去追灵姐儿。”

“可是......我会小心的,放心吧。”

柳岁岁说着就朝沈玉灵追了过去。

春杳只好返身去找柳氏。

香客们住的禅院距离后山有段距离,沈玉灵带着蕊珠走得极快,加上寺庙殿宇错落,院子也多,路径交错,一个不注意,她便将沈玉灵跟丢了。

她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一处挺偏。

稀稀落落的几间屋子,像是用来放东西的偏房,附近连个僧人都没有,再往前就是一片梨树林。

梨花开了一半,满眼雪白,倒是挺美。

但柳岁岁没有赏花的心思,她有些害怕。

环顾周围一圈,只有风吹过的动静,她不敢再逗留,转身正要离开,突然一阵疾风而至,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大手紧紧钳住了她的喉咙。

呼吸瞬间困难几分。

紧接着,又从天而降一批锦衣侍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阵仗,更是吓得柳岁岁双腿一软,若不是身后那人掐着她的脖子,她整个人都要瘫倒下去。

原本疾起的风也停了。

万籁俱寂,双方对峙,气氛冷到冰点。

柳岁岁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她看着对面的锦衣侍卫,见他们身着暗红色锦衣服,熟悉的样式她仿佛在哪儿见过......恰在此时,原本团团包围的锦衣侍卫分开一条道,一个男人缓步而来。

对方一身暗红色四爪飞鱼服,头戴黑色飞鱼帽,腰配长剑,高大凌厉,气势磅礴强大,让人望而生畏。

偏柳岁岁欣喜若狂,她对着那人喊:“四表叔,救我!”

沈工臣缓步而来,在二人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抬眸看了柳岁岁一眼,眼神淡漠得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柳岁岁原本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就落了下去。

沈工臣嫌恶她,恨不能将她从沈家撵出去,而且她听说他办案六亲不认......如此沈功臣又怎会救她?

想到这儿,她原本激动的心情一落千丈,心底一片绝望:今日恐怕真的要死在这里。

她心灰意冷,偏偏挟持她的那个人心情却极好。

对方轻笑一声,在她耳边用不高不低的嗓音道:“小娘子长得如花似玉,白某今日即便是死在沈大人手里,身边有小娘子相陪,也算值了。”

柳岁岁胆战心惊:“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她不想死!

她尚未及笄,想要嫁有钱人的梦想还未实现,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根本没活够好吗?

但那贼人仿佛没听见她话一般,竟还有心情问她:“沈大人真是你表叔?”

柳岁岁:“......那要不你帮我劝劝他,今日放我一马,我领他一个人情,他绝对不吃亏。”

柳岁岁欲哭无泪:“要不你也放我一马?”

“他放了我,我自然也放了你!”

“可我是无辜的......”见两人竟敢视若无睹地在面前聊着天,沈工臣脸色一沉,声线冷漠无情:“白夜,我劝你识相点,把东西主动交出来!”

白夜挑眉看他:“我若是不交,又当如何?”

沈工臣懒得再和他多费口舌,抬手正要示意属下行动,一道惊慌的声音传来:“岁岁,岁岁......”柳岁岁一抬头,看到柳氏急匆匆地朝这边跑过来。

她眼眶一红:“姑母。”

柳氏想上前,却被锦衣卫拦住。

她急得不行,看向沈工臣:“四弟,你救救岁岁,她是我亲侄女,二嫂求你了。”

沈工臣面无表情。

他看向柳氏:“二嫂,此贼人偷拿朝廷要物,圣上下令将他捉拿,我不能徇私。”

“可是岁岁是无辜的......她若是好好在禅房待着不乱跑,此事也牵连不上她。”

柳氏还想再劝,柳岁岁却率先开了口:“姑母,您别求他!”

她看向不近人情的沈工臣,冷声道:“沈大人要杀便杀,不必废话!”

沈工臣眼神淡淡扫她一眼,随后视线落在她身后的白夜身上。

“东西交出来,我放你走!”

白夜勾唇一笑:“我费这么大劲好不容易将它弄到手,岂能说交就交。”

但下一秒,话头一转:“除非......”沈工臣看着他不说话。

白夜看着被他挟持的柳岁岁,小娘子肤白貌美,娇媚又带着几分柔弱,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审美上。

于是心头一动。

“沈大人,咱俩谈个交易如何?”

沈工臣面无表情:“你哪来的资格?”

白夜轻笑:“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小美人死在我怀里?”

“沈某只关心要物!”

“啧,沈大人当真是冷情冷肺不解风情。”

见谈不拢,白夜也不敢拖延。

他探手入怀,将手中之物朝沈工臣扔过来,接着一把揽住柳岁岁,原地纵身一跳,跳上一侧屋檐,瞬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柳氏见亲侄女被贼人劫走,急得眼前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沈工臣确保手中之物没有损坏,将其交给副手,随后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一开始,柳岁岁被白夜提溜着胳膊,一路飞檐走壁,吓得她几次差点晕死过去;等进了山林,见身后无追兵,白夜的速度这才慢下来。

柳岁岁被他一路拖着跑,早已精疲力竭。

再加上一路荆棘丛生,衣裙被扯破,发髻被树枝勾得乱七八糟,手背不知何时受了伤,此刻不停地在渗血。

一时之间,心生绝望。

她突然停下来,一把甩开白夜拽着她胳膊的手,气喘吁吁:“你要带我去哪儿?”

白夜回头看她,双手环胸,笑得邪肆。

“带你回去做压寨夫人!”

柳岁岁心头一窒:“你当真是山匪?”

“不然呢?”

白夜突然凑近她,“你不会以为我是劫富济贫的大侠吧?”

“......”见她不说话,白夜站直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舍弃宝物选择了你,小娘子,你该对本少主感恩戴德才是。”

这番话,差点没将柳岁岁给气乐了。

“你一个山匪劫了我,还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你想得美你!”

柳岁岁心中有气,但又怕惹恼了白夜,只好软了语气,“咱俩无冤无仇,你放了我好不好?”

“不好!”

见他如此,柳岁岁气得脸都红了。

“那不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杀了你?

小娘子长得如花似玉,我哪里舍得?”

见她歇得也差不多了,白夜伸手拉她,却被柳岁岁躲到一旁。

她有气无力:“你别拽我,我自己能走。”

白夜看着她没说话。

柳岁岁没办法,只好将衣袖拉起来,给他看手腕上的淤青:“你力道太重,拽得我好疼。”

见她白嫩的手腕果然一圈泛着青,白夜一言难尽。

“你面团做的?

我就轻轻一拉......”又见柳岁岁一副白嫩娇弱样,白夜叹了口气,认命:“你走前面。”

柳岁岁走在前面。

山路崎岖,她走得十分艰难,不是树枝勾到了裙子,就是头发勾到了树枝,又走得极慢,这边害怕有蛇,那边害怕蜘蛛,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在白夜耐心耗尽,准备将她打晕扛着带回山寨时,突闻一声娇呼,柳岁岁应声倒地。

以为她在演戏拖延时间,白夜双手环胸,冷笑一声:“别装了,你以为你那个四表叔会来救你?

他刚才怎样对你,你心里没点数?”

柳岁岁欲哭无泪:“我没装,我崴脚了!”

白夜一听,视线扫过她脚踝。

见他不信,柳岁岁撩起裙摆,露出脚踝。

白皙纤细的脚踝处,红肿一片。

白夜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伸手要来碰,吓得柳岁岁往一旁缩,白夜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小腿,将人拉到跟前。

“躲什么躲?”

他没好气,“不过看下脚踝而已,我又不是要脱你衣服!”

柳岁岁被他的话差点气哭:“我上辈子到底遭了什么孽要遇到你这匪人?”

又因为脚疼得厉害,心中委屈更甚。

“你青天白日劫了我来,那么多人看着,你让我日后怎么活?”

她越说越伤心,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清白也毁了,不如你一刀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白夜没理她,看着她越肿越高的脚踝,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

打开药瓶,用指腹挑了药膏抹在她伤处。

一阵清凉,瞬间缓解了不少疼痛。

柳岁岁哭声也渐渐弱了几分。

白夜收起药瓶,伸手过来抱她。

柳岁岁想挣扎,却听见他说:“这附近有座乱葬岗,眼瞅就天黑,你要是喜欢和孤坟野鬼待在一处,我不拦着。”

“......”柳岁岁浑身一颤,不敢再挣扎。

比起鬼来,她还是更喜欢活人。

白夜背着她,走得极快,棘刺遍地的山林对他来说犹如平地,眼瞅着越走越远,柳岁岁心急如焚。

明知道沈工臣不会来救她,但她依旧抱着希望。

相比较她的心急如焚,白夜倒是心情极好。

“你叫什么名字?”

柳岁岁不想理他。

白夜猛地将她往上一颠,开口就是威胁:“信不信我把你扔去乱葬岗?”

柳岁岁恼得不轻。

她咬牙切齿:“柳岁岁。”

“岁岁?”

白夜念着她的名字,嗓音愉悦,“岁岁,小岁岁,名字好听,我喜欢。”

柳岁岁:“......”谁要他喜欢?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大部分时间都是白夜在说,他是个话痨,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柳岁岁烦得要命,却不敢说他。

不仅不敢说他,还得在他说得起劲时附和上几句,这般识时务,让白夜十分满意。

就这样,从日落走到深夜。

终于从山上下来,落脚在一个小镇上。

两人刚在小镇出现,沈工臣从天而降。

彼时,柳岁岁被白夜背在身上,突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一身暗红色四爪飞鱼服的沈工臣从天而降,犹如天神降世。

看到他的那一刻,原本心灰意冷的柳岁岁眼睛一亮,她惊喜叫出声:“四表叔。”

沈工臣看她一眼,视线落在背着她的白夜身上没说话。

白夜却郁闷极了。

“沈工臣,东西都给你了,你怎么还追着不放?”

沈工臣:“堂堂风月寨白少主劫持无辜女子,传出去就不怕毁了你风月寨名声?”

“你觉得我会在乎?”

白夜吊儿郎当,“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我自然是想带回去当压寨夫人......”话还没说完,沈工臣身影动了。

他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就掠到了他跟前。

惊得白夜一个闪退,险险躲过沈工臣的攻击。

刚躲开,沈工臣又逼近,他招数极凌厉,招招毙命,白夜躲闪不及,只好将柳岁岁放下,一个闪身掠到一旁屋檐之上。

他站在屋檐之上,看着柳岁岁,轻挑眉梢。

“小岁岁,你乖乖地不许喜欢别的郎君,等着哥哥来娶你!”

撂下这句话,几个闪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柳岁岁看着他消失的身影,气得不轻:“你想得美,你这个山匪,谁要嫁你?!”

等她喊完,才想起一旁站着的沈工臣。

忙抬头看他,却见他冷眼盯着自己。

于是连忙解释:“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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