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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成长史禾穗宋怀谦》精彩片段
第二日卯时初,天色尚暗,天边只泛起一丝鱼肚白。
禾穗娘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摸黑走进厨房。她熟练地从瓮里舀出几瓢杂粮面,倒入略显破旧的陶盆中,接着又兑上适量的清水,手腕灵活地搅拌起来。
灶膛里,禾穗爹早已点燃了柴火,橘红色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映红了他那布满沧桑的脸。
禾穗娘将一勺面糊倒入烧热的铁鏊子上,手中的刮板迅速而平稳地一转,面糊便均匀地摊成一张薄饼,随着温度升高,饼皮渐渐鼓起小泡,散发出质朴而诱人的香气。
屋内,禾穗在这熟悉的烟火气息中悠悠转醒,身旁的弟妹尚在酣睡中。禾穗想到今日要去县府,她赶忙轻轻起身,麻利地穿好衣服,走到院外的水盆边,用凉水简单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洗漱完毕,禾穗来到厨房,看到爹娘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温暖。
禾穗娘见女儿进来,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布包,将刚烙好的几张杂粮煎饼仔细包好,塞进禾穗手里,叮嘱道:“大丫,这路上要是饿了,就吃点,可别饿着自己。”
禾穗接过煎饼,眼眶微微泛红,点了点头,说道:“娘,我知道了。”
这时,禾穗爹走了过来,他看着女儿,目光中满是担忧与期许,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大丫,到了县府里,万事都要小心谨慎,要是夫人没瞧上,就回来,爹娘在家里等着你。”
禾穗用力地点点头,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说道:“爹,您放心吧,我会谨慎的。”
辰时初,在爹娘的千叮万嘱中,禾穗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迈出了家门。清冷的晨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愈发清醒。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朝着隔壁王嫂子家走去,那里,王嫂子正等着带她前往县城。
“王婶子,早上好呀!”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禾穗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清脆地打了声招呼。王婶子可不简单,既是王嫂子的婆婆,又是她的姑母,这亲上加亲的关系,让两家的情谊愈发深厚。
彼时,王婶子正坐在院子里,专注地择着菜,身旁竹篮里的青菜鲜嫩欲滴。听到禾穗的声音,她抬起头,脸上瞬间绽开一朵花,热情地招呼道:“哟,禾穗儿来啦!快进来,你嫂子在屋里哄铁蛋儿玩呢。”王婶子脸上皱纹里都藏着笑意,手上动作不停,指了指屋子的方向。
屋内,王嫂子早就竖着耳朵听动静了。一听见婆母与禾穗的对话,她眼睛一亮,急忙放下手中正逗弄铁蛋儿的拨浪鼓,一边整理着衣角,一边笑着快步迎出来:“禾穗儿,可算把你盼来了!我一大早就惦记着,咱赶紧上路,赶早不赶晚哩,事情早办完心里才踏实呐!”她上前拉住禾穗的手,语气里满是急切与关切。
一路上,两人相伴而行,起初,禾穗满心忐忑,话也不多,只是默默跟着王嫂子的脚步。
王嫂子瞧出她的紧张,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县城里的趣事,试图让禾穗放松些:“禾穗啊,等进了城,你就能瞧见那热闹的集市,卖啥的都有,可有意思了。”
禾穗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应和着。
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县城的轮廓渐渐映入眼帘。
城门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进了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王嫂子带着禾穗七拐八拐,来到一座气派的府邸前,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口两个威风凛凛的府卫守着。
王嫂子走上前,客气地对府卫说:“小哥,麻烦向采买管事唐嬷嬷通传一声,素锦绣坊的王秀娟求见,说是应了府里选丫鬟的事儿。”
府卫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番,目光在禾穗朴素的衣着上稍作停留,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不过还是点点头,其中一人转身进府通报。
等待的间隙,府门前车水马龙,不时有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乘着华丽马车经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禾穗站在原地,局促不安,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眼睛时不时看向紧闭的府门,又迅速收回,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惹出什么麻烦。
王嫂子察觉到禾穗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悄声安慰道:“别怕,禾穗,咱们大大方方的,你就把这当成去村里大户人家做客。”
禾穗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心跳依旧快得像敲鼓。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去通报的府卫匆匆返回,脸上的神情相较之前缓和了许多,他抬手示意两人跟上:“唐嬷嬷有请,随我来吧。”
两人跟着府卫踏入府门,一进去,便是一条宽阔的青石甬道,两旁花木扶疏,假山池沼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的楼阁亭台若隐若现。
禾穗看得目不暇接,却又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微微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这陌生又气派的地方。
一路上,府卫脚步匆匆,禾穗和王嫂子只得加快步伐紧跟其后。拐过几个弯,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院子里种满了翠竹,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府卫在院门前停下,抬手轻轻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位身着素色衣衫,面容和善的嬷嬷,正是唐嬷嬷。
禾穗和王嫂子赶忙行礼。
唐嬷嬷目光在禾穗身上扫过,笑着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可识得字?”
禾穗紧张得手心冒汗,努力镇定地回答:“回嬷嬷的话,我叫赵禾穗,今年十五岁,不识字,但针线、洗衣、做饭这些活儿都做得来。”
唐嬷嬷微微点头,又问了些家中情况,禾穗一一如实作答。
唐嬷嬷听完禾穗的回答,微微眯起眼睛,似在考量着什么。“不识字倒也无妨,咱们府里的丫鬟,品性端正、手脚勤快才是要紧事。只是这针线活,你且当场露一手,让我瞧瞧。”说着,唐嬷嬷抬手,示意一旁的小丫鬟取来针线和绣布。
那小丫鬟动作麻利,眨眼间便将所需之物摆放在桌上。
禾穗走上前,看着那精致的绣针和细腻的绣布,心里一阵发怵。在家时,她用的不过是粗布和普通针线,这般精细物件,她还是头一回摆弄。
但此刻容不得她退缩,她深吸一口气,稳稳拿起针线,开始穿针引线。许是太过紧张,手指微微颤抖,费了些功夫才将线穿过针眼。
一旁的王嫂子瞧在眼里,不禁暗暗捏了把汗,悄悄朝禾穗投去鼓励的目光。
禾穗定了定神,将绣布平铺在桌上,思索片刻,想起王嫂子说的,府里是要找个贴身照顾姐儿的人,心想女孩子们多喜爱可爱之物,便决定绣一只小兔子玩偶。
她手持绣针,小心翼翼地刺进绣布,依照记忆里小兔子模样,一针一线地勾勒起来。
刚开始,针法略显生疏,针脚也不太均匀,可随着绣制的深入,她渐渐找回了往日做针线活的手感,动作愈发流畅,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唐嬷嬷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禾穗,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审视与好奇。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唯有绣针穿过绣布的细微声响,和竹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很快,小兔子的轮廓逐渐清晰,长长的耳朵上,禾穗特意用深色丝线细致地勾勒出耳朵尖的阴影,使其更具立体感,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小兔子机灵地转动耳朵;眼睛又圆又亮,她巧妙地用两颗小小的黑珠子镶嵌其中,刹那间,小兔子便有了灵动的神采,活脱脱像是要从绣布里蹦出来一般;身上的绒毛则以细腻针法密密绣就,每一针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看着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摸,感受那柔软的触感。
绣到小兔子短短的尾巴时,禾穗灵机一动,用一团圆润的白线,绣出一个俏皮的小绒球,为玩偶增添了几分活泼俏皮之感,仿佛给这只小兔子注入了灵魂,让它变得更加鲜活生动。
绣完最后一针,禾穗轻轻放下绣针,长舒一口气,抬起头,忐忑地望向唐嬷嬷,眼中满是期待与不安,此刻,她的心跳如鼓,紧张地等待着唐嬷嬷的评判。
唐嬷嬷伸出手,拿起玩偶,凑近细细端详。她的目光在小兔子的每一处细节上停留,从耳朵到眼睛,再到绒毛与尾巴,不放过任何一处。
良久,唐嬷嬷抬起头,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小兔子绣得倒是精巧,看得出你花了心思,针法也慢慢稳了下来。不过,府里贴身伺候姐儿,可不只针线这一项本事就行,还得看你在其他方面是否伶俐,能不能领会主子的心思。”
听到唐嬷嬷的夸赞,禾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低声说道:“多谢嬷嬷夸奖,民女在家常帮衬着母亲做针线,只是所用布料粗陋,今日用这好布,心里难免紧张。”
唐嬷嬷微微点头,将绣布放在一旁,又开口说道:“夫人想来已经知晓你今日来府里之事,她虽宽厚,但对伺候姐儿的丫鬟要求也颇高。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夫人。”
天色渐晚,一家人吃过晚饭,却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都沉浸在团聚的喜悦中,舍不得这温馨时刻流逝。
一家人正说得热闹,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
禾穗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只见隔壁的王嫂子站在门外,眼中满是惊喜,一瞧见禾穗,就热络地嚷道:“哟,禾穗儿回来啦!在县府里可还适应?”
禾穗笑着回应:“王嫂子,我在府里挺好,多谢您记挂。”说着,她把王嫂子让进屋,转身从包袱角落翻出个精致小布包。
回到王嫂子面前,禾穗轻轻打开布包,里面是朵鲜艳的绢花,花瓣色泽饱满、纹理细腻,一看就是精心选的。
“王嫂子,这次回来匆忙,没带啥特别的,这朵头花您拿着戴,是我的一点心意,多亏您之前为我四处奔走,还悉心教我刺绣,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王嫂子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满是惊讶与欣喜,双手下意识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头花,嘴里念叨着:“哎呀,禾穗儿,你这丫头咋这么客气,还想着给嫂子带东西,这也太好看了!”
她把花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越看越欢喜,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笑意。
“嫂子,您戴上肯定好看,这颜色衬您。”禾穗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头花,轻轻插在王嫂子的鬓边,退后两步,仔细端详一番,笑着夸赞,“您瞧,多合适,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呢。”
王嫂子被夸得脸颊泛红,伸手轻轻摸了摸鬓边的花,嘴里不住地说着:“禾穗儿啊,你有心了,往后在府里要是有啥难处,尽管跟嫂子说,嫂子虽没多大能耐,可也能给你出出主意。”
禾穗听了,心里暖烘烘的,点头应道:“好嘞,嫂子,我记住了。”
这时,一旁的禾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娇艳的头花,小脸上满是羡慕之色,小嘴不自觉地微微嘟起,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子也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
禾穗敏锐地捕捉到了禾锦的神情,温柔地笑了笑,对禾锦说道:“小丫,别眼馋,下次姐姐回来,一定给你带更漂亮的头花,保准比嫂子的还好看!”
禾锦一听这话,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小脸瞬间绽放出灿烂笑容,脑袋点得跟捣蒜似的,脆生生应道:“好嘞,谢谢姐姐!!”
众人瞧着禾锦这副认真模样,忍不住哄堂大笑,欢声笑语在屋内回荡开来。
接下来的几天,禾穗陪着父母去田里劳作,虽然许久没干农活,动作稍显生疏,但她干得十分起劲。
空闲时,她就拿出给家人买的布料,和母亲一起裁剪缝制,母女俩有说有笑。
禾叶依旧拿着那把木雕小宝剑,时不时在院子里“比武”,禾苗则在一旁当起了小观众,还会模仿姐姐的样子,拿着碎布比划着做衣裳。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归家的日子很快到了尾声。
临行前一天,禾穗娘早早起来,为禾穗准备了一大包干粮,又把家里积攒的几个鸡蛋煮熟,细心地装进包袱里。
禾穗爹默默将一些碎银子塞进禾穗手里,嘱咐她在外面别亏待自己。
弟弟妹妹拉着禾穗的手,眼眶泛红,舍不得她离开。
禾穗看着家人,眼眶也湿润了,但她还是强忍着泪水,笑着安慰大家:“我在府里挺好的,过不了多久就又能回来看你们了。你们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清晨,禾穗背着包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家,踏上回府的路,心中满是对家人的牵挂,也期待着下一次的团聚。
回到府中,禾穗一刻也未耽搁,赶忙前往董婉的住处请安。
董婉见她归来,眼中浮现出欣慰之色,正待开口,却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袭来。她用帕子捂住嘴,身体因咳嗽而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轻声说道:“回来便好。你这便收拾收拾去巧姐儿那边吧!”
离开董婉的屋子后,禾穗脚步匆匆地朝着巧姐儿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她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董婉咳嗽时那孱弱的模样。
巧姐儿住处位于主院的后罩房,待禾穗赶到时,巧姐儿正在午歇,奶娘坐在一旁,手中的蒲扇轻轻晃动,悠悠地送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奶娘瞧见禾穗进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又怕惊扰到正酣睡的巧姐儿,赶忙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禾穗轻声些。
禾穗轻轻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巧姐儿睡得正香,粉嫩的小脸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恬静。
奶娘微微侧身,凑近禾穗,压低了声音,轻柔说道:“上次多亏了你出手搭救,我还一直没寻到机会,当面向你道一声谢呢。”
禾穗听闻,微微摆手,同样轻声回应:“奶娘您太客气了,换做旁人,我也定会伸手相助。”说罢,她目光落在巧姐儿身上,眼中满是温柔,“姐儿这几日可安稳?”
奶娘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间闪过一丝忧虑,“白日里倒是没什么,只是到了夜里,偶尔会突然惊醒,像被噩梦魇住了,终归是被落水给惊着了。”
禾穗轻轻点头,沉吟道:“看来落水一事对姐儿的惊吓太深,得想法子让她彻底安心才行。”
二人正低声细语,谈论着巧姐儿平日里的生活起居习惯,这时,躺在床上的巧姐儿毫无征兆地猛地挣扎扭动起来,嘴里嘟囔着含混不清的话语,紧接着,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奶娘见状,赶忙俯身上前轻轻拍着巧姐儿,柔声道:“姐儿莫怕,奶娘在这儿呢。”
巧姐儿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神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惧,怯生生的瞧着奶娘和禾穗,小嘴一撇,似又要哭出声来。
禾穗凑近了些,轻声哄着:“姐儿,?之前奴婢给姐儿绣了一只软乎乎的小兔子呢。”
端王妃正欲张嘴继续训话,陡然间喉咙一痒,“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她口中传出。
她忙不迭地取过手帕,紧紧捂住嘴,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眉头拧作一团,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身旁伺候的丫鬟见状,急忙上前轻轻为她顺着背。
过了好长一阵子,端王妃才勉强缓过劲儿来。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丫鬟退下。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气息,尽管身形略显孱弱,眼神依旧犀利,直直看向董婉说道:“我这身子真是越发差了。咳咳,你们可得抓紧时间,让王府早日添丁,也算是给我这把老骨头一点盼头。”
董婉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紧,宛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
她忙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应道:“儿臣明白,绝不敢有半分懈怠。儿臣与殿下定当竭尽全力。”
她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然而那每一个字,却都似是艰难地从牙缝间挤出,内里满是无法言说的无奈与压力。
宋怀谦瞧着董婉这般强自隐忍的模样,心头不禁一阵揪痛。他不假思索地往前跨出一步,自然而然地将董婉护在身后。
对着端王妃拱手一礼,言辞恳切道:“母妃,此事我们自会时刻放在心上。只是婉婉自打生下巧姐儿后,身子亏虚得厉害,至今都尚未调养好。还望母妃能体谅她的难处。”
端王妃见自家儿子这般毫无保留地袒护董婉,原本稍显平和的面容陡然一沉。
她重重地冷哼一声,道:“哼,巧姐儿眼瞅着都快四岁了吧。你身为王府世子,行事切不可只沉溺于儿女情长,须时刻牢记自己肩负的责任,咳咳……”
话犹未尽,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愈发苍白,看着十分虚弱。
一旁候着的丫鬟端着茶盏,脚步轻缓地走近,她的出现,恰似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打破了这弥漫在四周、略显凝重压抑的气氛。
端王妃伸手接过茶盏,轻抿一口,目光依旧紧紧黏在董婉身上,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董婉站在原地,僵立在原地,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般,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她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己身处这王府的深宅大院,便如置身荆棘丛中。未来前路漫漫,这突如其来的催生一事,不过是拉开了她艰难处境的序幕,往后不知还有多少难以预料的风浪,在等着她去面对。
端王妃轻搁茶盏,目光又落到董婉身上,冷淡道:“董氏,自打你进王府,开枝散叶就是头等大事。王府兴衰,子嗣至关重要,人丁绝不能单薄。你身子弱,还得照料巧姐儿,怕是顾不过来。”
她抬手朝身旁丫鬟一招,“这是绮云,模样周正、机灵聪慧。我把她拨给敬之,往后有她替你照顾敬之,你也能轻省些。”
董婉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强挤出笑意,欠身福了福,低声说:“多谢母妃美意,儿臣听您安排。”那笑容僵在脸上,眼底满是苦涩。
宋怀谦眉头紧皱,正欲开口反对,却被端王妃严厉的眼神制止。他心中烦闷,却也深知母亲的性子,此事怕是已成定局,只能暗自攥紧了拳头,对董婉投去一抹愧疚的目光。
另一边,禾穗等人跟着绮霞来到长风院,众人刚踏入院门,几株修剪得极为规整的桂花树便映入眼帘。那细碎的金色小花星星点点地缀在枝头,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这桂花树每年花期,都能引得满院芬芳。”绮霞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众人沿着石板路朝着正房走去。
石板路两侧,错落有致的摆放着造型各异的盆景,有的枝干蜿蜒扭曲如龙蛇游走,有的叶片翠绿欲滴似翡翠雕琢,每一盆都仿佛被精心雕琢过。
众人行至瑞锦阁门前,两名身着翠绿衣衫的丫鬟早已候在那里。她们面容姣好清丽,眉眼间笑意盈盈。
她们瞧见绮霞一行人走来,立刻福身行礼。左边的丫鬟清脆说道:“奴婢秋棠,东暖阁已收拾妥当,姐姐们请随我来。”
言罢,秋棠上前一步,伸手做出请的手势,引领禾穗等人进门,众人见状赶忙鱼贯跟上。
众人踏入东暖阁,暖阁内暖意融融,地上铺着厚厚的月白色地毯,色泽柔和而素净,走在上面绵软无声,好似踏在云端,静谧又惬意。
暖阁中央摆放着一张黄花梨木的圆桌,桌上一套羊脂玉茶具温润莹白,在烛光下泛着柔和光晕,壶身与杯盏雕琢着细腻花纹,线条婉转流畅。
禾穗配合着奶娘将巧姐儿轻轻安置在内室的床上,随后,禾穗拿起被子,仔细地为巧姐儿掖好。
不多时,府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府医轻步走入内室,先是朝着众人微微欠身示意,而后伸出手,手指轻搭在巧姐儿的腕间,闭目凝神,仔细地诊起脉来。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屋内。
禾穗和奶娘敛息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紧紧盯着府医的一举一动。
过了好一会儿,府医缓缓直起身子,结束了诊断。他转身,稳步朝着外间走去。
禾穗赶忙跟上:“先生,姐儿没有大碍吧?这是姐儿先前用的药方,您看看。”说着,她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药方递到府医面前,
府医伸手接过药方,细细看过,沉稳开口道:“姐儿的脉象,弦细之象较为明显,舌苔也略有异样。究其根源,是突然更换环境,脾胃一时间难以适应新的状况,这才诱发了种种不适。”
言罢,府医踱步至桌案前,铺开纸张,提笔写下新药方。
“你们先前用的这方子,总体还算对症,只是我还需添上几味药,加以完善。饮食这一块,更是重中之重,必须万分留意。往后给姐儿准备吃食,应以清淡、易于消化的为主,平日里多让她饮用温水,生冷、油腻这类不易消化的食物,一定要严格控制,尽量少给她吃。”
巧姐儿听闻,原本噙着泪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身子扭了扭,带着哭腔小声说道:“兔兔......要兔兔......”
奶娘连忙从床头雕花柜子里取出那只小兔子,递到巧姐儿面前。
巧姐儿一把将小兔子捧在手里,用脸轻轻蹭着那绣得毛茸茸的兔身,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奶娘看着巧姐儿破涕为笑,不禁松了口气。轻声说:“禾穗,瞧姐儿这般喜爱这兔子,往后你不妨再绣些小动物陪着姐儿解闷儿。”
巧姐儿紧紧抱着兔子,像是听懂了奶娘的话,小小的身子慢慢安静下来,只是小手仍紧紧抓着兔身,生怕它跑掉。
她仰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禾穗,眸中闪烁着好奇与期待的光芒,带着奶声奶气的腔调,努力说道:“姐姐......要呼呼......呼呼......”
“姐儿要什么糊糊呀?姐儿饿了?”奶娘一脸疑惑,微微俯下身,凑近巧姐儿柔声问道。
“呼呼......呼呼......”巧姐儿急得小脸通红,小手在空中比划着,却依旧说不清楚。
“姐儿莫不是想要威风的大老虎?”禾穗灵机一动,试探着问道。
巧姐儿听到禾穗的话,眼睛瞬间亮得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忙不迭地点着小脑袋,嘴里含糊不清地应和着:“呼呼!呼呼!”那股子兴奋劲儿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她小小的身体里溢出来。
禾穗见巧姐儿这般期待,笑盈盈地应道:“等奴婢回去就给你绣一只威风八面的大老虎。”说着话音一转又轻声细语地说道:“不过姐儿现在要起床吃蛋羹咯。”
巧姐儿虽满心惦记着大老虎,但一听到蛋羹,小鼻子也忍不住轻轻嗅了嗅。她乖乖坐起身来,任由禾穗给自己穿衣洗漱。吃蛋羹的时候,巧姐儿还时不时嘟囔着“呼呼”,腮帮子一鼓一鼓,模样可爱极了。
待服侍巧姐儿吃完蛋羹后,禾穗牵着她的小手,步伐舒缓地往院子里走去。
巧姐儿一踏入院子,就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鹿,径直朝着花园奔去。园中的花草在微风里轻柔地摇曳,巧姐儿蹲在花丛边上,满心好奇地打量着那些色彩斑斓的花朵,还时不时伸出小手轻轻触碰。
蓦地,她瞧见一只小蝴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兴奋地站起身,一边追着蝴蝶跑,一边嘴里叫嚷着:“飞飞,飞飞!”奶娘和禾穗在后边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倒。
玩得精疲力竭的巧姐儿,在小亭子的石凳上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禾穗赶忙端来一杯温水,细心地喂她喝了几口。
很快,巧姐儿又被亭子角落里的几只蚂蚁吸引了注意力,禾穗见状,递给她一些糕点碎屑,耐心教她把碎屑扔在蚂蚁跟前。
不一会儿,蚂蚁们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巧姐儿目不转睛的看着蚂蚁,禾穗和奶娘则紧紧盯着巧姐儿,生怕她有个闪失。
“你们在做什么呢?”一道清朗的男声骤然响起。
禾穗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身姿挺拔地走进了院子。男子男子剑眉斜飞,星目熠熠,这不正是先前给自己指路的那位管事嘛。
禾穗正要见礼,奶娘已经抢先一步屈膝恭敬唤道:“老爷。”
禾穗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老爷不老呀?”这念头一闪而过,她忙也跟着行礼,动作虽稍显慌乱,却也乖巧。
宋怀谦微微颔首示意,目光在禾穗身上稍作停留,“这是……”他开口问道,声音醇厚而富有磁性。
奶娘连忙向前一步,脸上挂着笑意解释道:“老爷,这位是禾穗,是夫人特意依照道长所言找来伺候姐儿的。这不,奴婢带着禾穗,正陪着姐儿玩耍呢。”
禾穗微微抬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老爷,奴婢见姐儿对蚂蚁兴致颇高,便拿了些糕点屑给姐儿喂蚂蚁,是奴婢擅自做主了。不过奴婢与奶娘一直都仔细瞧着,定不会让蚂蚁伤着姐儿的。”
宋怀谦微微点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无妨,小孩子家对这些新鲜玩意儿感兴趣也是常事,你们能细心照料,便是极好的。”说着,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正在一旁蹲着看蚂蚁的巧姐儿。
巧姐儿似乎感受到了宋怀谦的注视,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喊道:“爹爹。”宋怀谦大步走过去,轻轻将姐儿抱了起来,眼中满是慈爱。
“爹爹,蚁......蚂蚁.......吃糕糕。”巧姐儿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着地上的蚂蚁,努力向父亲描述着。
宋怀谦陪着巧姐儿在花园里嬉笑玩闹了好一会儿,待巧姐儿玩累了,小脸蛋红扑扑的,发丝也有些凌乱,宋怀谦这才抱着她走到奶娘身边,将巧姐儿轻轻交到奶娘手中,在离开前,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仔细着些,莫要让姐儿磕着碰着了。”
禾穗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原以为老爷怎么也得而立之年了,不想这般年轻。
大户人家的老爷们,大多神色冷峻、不苟言笑,整日端着架子,被规矩和事务缠得严严实实,可眼前这位老爷,全然没了那种刻板印象。
听说别家老爷,对待子女不是严苛管教,就是丢给下人,难得有这般亲昵互动。
再看宋怀谦,玩闹结束把巧姐儿交给奶娘时,眼神里的关切和那一句细细的叮嘱,尽显慈爱。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让人敬畏的老爷,只是一位满心满眼都是女儿的父亲。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如细碎的金纱般洋洋洒洒地倾落在地面,勾勒出一片片形状各异的斑驳光影。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四周的花草也被微风逗弄得轻轻摇曳,似在欢快起舞,共同烘托着这份满溢的父女柔情。
禾穗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艳羡。她并非羡慕那家世地位,只是单纯地羡慕能够与亲人长久相伴、相互扶持。
披风用的雪兔毛洁白纯净,似冬日初降的新雪,毫无杂色。领口拼接的红狐毛鲜艳夺目,形成一圈自然且华丽的毛领。披风边缘精心地用银线绣着活泼的小兔子图案,在光线的映照下微微闪烁。
董婉脸上笑意盈盈,轻轻摸了摸巧姐儿的头,眼中满是温柔,看向绮云说道:“妹妹有心了。”
绮云闻言,连忙微微欠身,姿态恭敬,语气诚挚地回应道:“能让姐儿高兴,是奴婢莫大的福气。”
董婉收敛了些许笑意,郑重地叮嘱道:“你先回去准备着,殿下今晚去你那儿用膳,事事都要仔细些,莫要出岔子惹殿下不快。”说完,示意绮云退下。
绮云行礼后领着喜儿匆匆离开。一路上,微风轻拂她的鬓发,可她满心都在想着晚上的事。两人脚步匆匆,很快回到绯樱阁。踏入阁门,绮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可眼中仍透着紧张与期待。
“喜儿,快,去小厨房找林嬷嬷,务必让她帮忙烹制些合殿下心意的精致小菜,殿下口味挑剔,容不得半分差池。”绮云一边说着,一边从妆奁里摸索出几块成色上好的银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喜儿手中,“这钱你拿着,给林嬷嬷,就说事儿办好了还有重谢,让她多费费心。”
喜儿攥紧银子,转身就要出门,却又被绮云一把拉住。
“喜儿,千万记住,只找林嬷嬷。仔细着些,别出了岔子。”绮云眉头紧蹙,反复叮嘱着。
“姨娘放心,奴婢省得,这就去!”喜儿应了一声,脚下生风,快步朝着小厨房奔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喜儿终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她发丝有些凌乱,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
“姨娘,办妥了!林嬷嬷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尽心烹制,还说您放心,她心里有数。”喜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
绮云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些,“好,好,辛苦你了。这会子,咱们还得把屋子好好拾掇拾掇,你去园子里挑些花来......”
东暖阁的小书房内,禾穗正满心忐忑地练着描红。
她正襟危坐在案几前,面前平铺着一张宣纸,宣纸的边角微微卷起,似是在无声诉说着主人内心的不安。此刻她手中的毛笔,仿佛重若千钧,她的手指死死攥着笔杆,指节都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宋怀谦负手立于一旁,目光不紧不慢地在禾穗与巧姐儿身上来回流转。
巧姐儿的案几紧挨着禾穗的,她也在全神贯注地练着描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宣纸,小嘴巴微微嘟起,满脸都是认真劲儿。那小手紧紧握着毛笔,笔尖在纸上歪歪扭扭地挪动,虽说写出的笔画幼稚又杂乱,可她仍旧沉浸其中,每一笔都像是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
间或,她也会悄悄偷瞄一眼禾穗写的字,再瞅瞅自己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暗自较着劲。
“禾穗,写这一撇时,起笔得用力些,行笔的时候,要缓缓运笔,带着股子劲儿,不紧不慢。到了收笔,必须干净利落,切不可拖泥带水。”宋怀谦开口说道,声音沉稳且有力,瞬间打破了书房内的静谧。
禾穗咬着下唇,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努力把宋怀谦的话记在心里,重新蘸了蘸墨,稳了稳心神后,才下笔写那一撇。
这一撇下去,禾穗只觉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起笔时,她按宋怀谦所言,用力顿了顿,可那毛笔好似故意不听使唤,笔尖落下,墨汁竟洇散了些许,在宣纸上晕出一小团墨渍。她心里“咯噔”一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行笔时,她尽力控制着速度,缓缓移动手腕,可那股子劲儿却怎么也使不顺,线条歪歪扭扭,全然没了该有的流畅。好不容易捱到收笔,她想着要干净利落,猛地一抬笔,结果撇尾带出一道小小的墨痕,像极了一条不合时宜的小尾巴。
“殿下,奴婢……实在是太笨了,怎么都写不好。”禾穗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恐。
宋怀谦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纸上那撇,温声说道:“莫要着急,这起笔虽说墨洇了些,却也有了用力的意思;行笔时,若是再把腕力稳住,莫要忽轻忽重,便能更好。你再试试。”
语毕,宋怀谦的目光从禾穗的描红处移开,缓缓落在巧姐儿写的字上。只见那宣纸上,笔画歪歪扭扭,活像一条条蜿蜒游动的小蛇,毫无章法地分布着。
宋怀谦嘴角微微上扬,绽出一抹满含宠溺的笑意,轻声说道:“囡囡,你瞧,这一横啊,就如同囡囡平日里最喜爱的小木棍,得摆放得直直的,不然容易倒下哟。来,爹爹握着你的手,咱们一块儿写一遍。”
说完,宋怀谦伸出宽厚的大手,轻柔地握住巧姐儿的小手,引导着她慢慢提起毛笔。巧姐儿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紧紧盯着笔尖。随着宋怀谦有力的手带动,毛笔在纸上徐徐移动,一条笔直的横线渐渐显现。
“哇,爹爹,我写得好直呀!”巧姐儿兴奋得大喊,小身子也跟着扭来扭去。
“没错,囡囡可机灵了!现在,咱们来写这一竖,这一竖就像院子里高高的大树,要直直地垂下来,稳稳当当的。”宋怀谦耐心地讲解着,紧接着,又一次轻轻握住巧姐儿的小手,带着她慢慢运笔。
在宋怀谦的悉心引导下,巧姐儿全神贯注,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情。一竖落下,虽说还不够挺拔,但比起她之前写的,已然有了很大的进步。
“爹爹,我感觉我能写得更好啦!”巧姐儿兴奋地嚷嚷着,小手抓着毛笔,跃跃欲试,迫不及待想要独自尝试。
宋怀谦松开手,微微点头,眼中满是鼓励:“囡囡定能写得更好,爹爹就在一旁看着。”
巧姐儿深吸一口气,学着刚才宋怀谦的样子,努力稳住手腕,下笔写横。这一回,横线比之前直了些许,可在收尾处,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禾穗面露惶恐,忙道:“世子妃,奴婢实在是疏忽大意了,往后就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再这般莽撞,口无遮拦。”
董婉神色平静,接着说道:“云姨娘是母妃特意指来伺候殿下的人。你且仔细想想,你方才那般言论,倘若传扬出去,旁人会如何看我?只怕都要戳着我的脊梁骨,诟病我对婆母不敬,还生性善妒,连一个微不足道的妾室都容不下。”
说到此处,董婉微微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与无奈。
“你也清楚,我这身子骨,一直时好时坏,怎么调养都不见起色。巧姐儿如今都快四岁了,可我却始终未能再为殿下诞下一儿半女。偌大的王府,至今没有一个后继之人,本就引得不少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在这风口浪尖上,咱们一言一行都得万分小心,稍有差池,便会被人抓住把柄,肆意编排。”
“如今这云姨娘进了咱们院子,且不论她究竟有没有小心思,只要她能早日为殿下诞下子嗣,那便是王府的大功臣。咱们非但不能苛待了她,还得多多照拂着些,莫要让人挑出理儿来。”
董婉微微垂眸,睫羽轻颤,将眼底复杂神色悄然遮掩。她语气平淡,可那一字一句里,却隐隐渗出丝丝酸涩
“咱们身处这王府,诸多事宜,皆已身不由己。多一位子嗣,王府便多一分安稳,无论从王府大局考量,还是于咱们自身而言,都是桩好事。往后日子悠悠漫长,若殿下心里始终念着我与巧姐儿,想来也能安稳度日。”
董婉抬起素手,缓缓抚过鬓角,动作轻柔。
“倘若哪天殿下对我们母女的情意淡了,即便没有云姨娘,也必定会有方姨娘、柳姨娘之流出现。在这深宅大院,男人妻妾成群本就是寻常之事,我又能改变什么呢?与其和那些新人争得你死我活,闹得个两败俱伤,倒不如放宽心,随遇而安。”
“我眼下最要紧的,是用心照顾好姐儿,把自己的身子调养得健健康康,如此才有精力守住咱们母女的一方小天地。”
董婉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语气也坚定了几分。
“与其整日费神费力,一门心思去防范那些层出不穷的莺莺燕燕,倒不如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殿下向来聪慧,心中对诸事都自有评判,是非曲直他自会去分辨。我别无所求,只盼着,以后这漫长岁月里,他莫要忘却了与我一路走来所积攒下的夫妻情分。”
……
夜幕仿若一块巨大的墨色绸缎,悄然无声地自天际缓缓铺陈而下。
绯樱阁内,红烛摇曳,那跳跃的火苗似俏皮的精灵,将满室映得暖煦煦的
宋怀谦迈进绯樱阁,腰间的玉佩随着他的走动轻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他身姿挺拔如松,一袭绣着金丝云纹的喜服加身,衬得他愈发器宇轩昂。他剑眉微蹙,深邃的眼眸中透着疏离,摇曳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使得他英俊的面容更添几分冷峻。
早已久候的绮云满心欢喜的迎上去,微微欠身,朱唇轻启,柔声道:“世子万安。”
绮云一身红妆艳丽夺目,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眉眼间娇羞之态尽显。
宋怀谦微微颔首示意,目光却并未在绮云身上多做停留,他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缓缓扫视着绯樱阁内的布置。
这阁中满眼的红绸与灯笼,在他看来,不过是一道道将他困住的枷锁,每一丝艳丽都透着荒诞。
绮云察觉到世子的冷漠,心里猛地一紧,仍勉强挤出笑容,嘴角都显得有些僵硬。
她走到桌案旁稳稳提起茶壶倒茶,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世子,请用茶。”她轻声说,声音里既有期待,又夹杂着面对宋怀谦的忐忑。
宋怀谦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茶,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缓缓伸手握住茶杯,抬眼透过水汽看向绮云,眼前女子眉眼娇羞含怯,他却只觉满心无奈与抗拒。
绮云被他直直盯着,脸颊瞬间泛红,很快便感觉到那目光里没有爱怜之意。她低下头,忐忑问道:“世子,可要开始用膳?”
宋怀谦移开视线,淡淡道:“摆上来吧。”
绮云忙应了一声,而后对候在不远处的喜儿道:“快,让小厨房将膳食摆上来!”话里难掩紧张与急促。
喜儿机灵地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很快,丫鬟们端着漆盘进来,油亮喷香的红烧狮子头;晶莹剔透的水晶虾仁;还有鲜嫩翠绿的翡翠炒时蔬......
丫鬟们屏气敛息,将菜肴依次摆放在铺着锦缎的圆桌上,一时间,屋内弥漫着令人垂涎的香味。
绮云见膳食上齐,走到桌旁,伸手拿起象牙镶金的筷子,犹豫了一下,先夹起一个圆润饱满的狮子头,放入宋怀谦面前的青瓷碟中。
一旁的喜儿立马上前笑着说道:“世子,这一桌席面,都是世子妃特意吩咐小厨房精心安排的,您快尝尝,都是您平日里爱吃的。”
宋怀谦目光扫过那青瓷碟中的狮子头,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绮云与喜儿,神色依旧平淡,微微点头,轻声说了句:“费心了。”
说罢,他拿起筷子,夹起狮子头送入口中。
绮云悄悄打量宋怀谦的一举一动,他吃得极有分寸,动作优雅却透着疏离,让人瞧不出情绪。
绮云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她赶忙又夹起一筷子青菜,轻轻放在青瓷碟中。
宋怀谦仿若未觉,依旧平静地吃着,每一口饭菜入口,都细细咀嚼。不一会儿,便歇了筷。
“你吃吧,我先回去了。”他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说完不等绮云主仆有所反应便快步朝外走去,他的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拉得长长的。
绮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连挽留的话都忘了说,心中只觉得委屈。
“吱呀”一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瑞锦阁内室的门被缓缓推开。屋内,暖黄的烛火轻轻晃动,似在温柔诉说着一室的宁静。
端王妃脸色复杂,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喜欢,祖母很喜欢。”
她伸出手接过荷包,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歪歪扭扭、错乱无序的针脚。这针脚触感粗糙,若不是巧姐儿点明,几乎辨不出绣的是只小狗。
巧姐儿见得到祖母的肯定,越发兴奋的介绍起自己准备的礼物。
“这个是我跟禾穗姐姐学做的灯笼。您瞧,这里还有我的手印呢,就在这里,禾穗姐姐教我在上面画了几只小兔子,这个耳朵就是。”
“这个是我在家里院子里捡的石头,您瞧,像不像月牙,还有这颗,像只趴着的小狗。”
“这个是我捏的小房子,等我长大了,我给祖母捏大房子住......”
童稚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巧姐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的“宝贝礼物”。
端王妃抬手轻轻摸了摸巧姐儿的头,“乖孩子,难为你一片心意。”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柔。
巧姐儿好不容易献完礼物,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嘴唇干渴,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窘态。
端王妃见状,不由轻笑道:“渴了吧?我与你母亲且还有话要说,偏厅里备了蜜水与糕点,你先去解解渴、填填肚子。”说完,她看向一旁安静候着的禾穗,“你就是禾穗吧,且去仔细照看着。”
禾穗闻言,赶忙屈膝行礼,恭恭敬敬道:“奴婢领命。”而后轻轻牵起巧姐儿的手,随着引路的丫鬟往偏厅走去。
端王妃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神色变得平静而淡漠,淡淡地说道:“你生了个好女儿。”
董婉微微欠身:“母妃谬赞,巧姐儿能得您喜爱,是她的福气。她年纪尚小,诸多不懂事之处,还望母妃日后多多提点。”
她垂着眼眸,语气中满是恭敬,可紧握的双手却泄露了内心的一丝紧张。毕竟在这深宅大院,端王妃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暗藏深意。
端王妃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扶手,发出细微声响。“这孩子心思纯善,倒是个好苗子。只是王府里的日子,可不比寻常人家,往后诸多规矩,还得慢慢教她。”她抬眸看向董婉,目光里透着审视与考量,“你们这几年在嶷源县偏居一隅,对朝廷局势不甚清楚,咱们身处后院,行事更得谨小慎微。”
董婉心中一凛,忙恭敬应道:“母妃教诲,儿媳铭记于心。往后定当督促巧姐儿,严守王府规矩。”
端王妃微微点头,似对董婉的回答颇为满意,“昨日与你提及的绮云,自幼在王府中长大,对府中的各项规矩和事务都极为熟悉。你稍后便带着她一同回去。”
听闻此话,董婉抬眼望去,只见绮云身姿婀娜,袅袅婷婷地从侧室中款步而出。
绮云身着一袭浅粉色的锦缎喜服,裙摆上精心绣制着繁密的樱花瓣图案。领口与袖口处,以玫红色丝线绣出精致的卷草纹花边。宽大的裙摆层层叠叠,轻盈飘逸,行走间似有香风暗送。
她身姿轻盈地朝着董婉盈盈拜倒,姿态温婉,声音清脆且毕恭毕敬,“世子妃安好,奴婢绮云见过世子妃,往后还请世子妃不吝提点。”
董婉连忙伸手扶起绮云,“妹妹快请起,往后咱们同在一处,不必如此多礼。”
绮云缓缓起身,微微垂首:“多谢世子妃。能在世子妃身边伺候,实乃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世子妃若有任何差遣,尽管开口,奴婢必定竭尽全力。”
端王妃看着二人的你来我往,神色难辨,“如此甚好,你们二人往后相互扶持,把世子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才是。”
董婉与绮云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待二人福身告退,端王妃靠在榻上,眼眸微阖,思绪却如乱麻般纷杂。
董婉领着绮云回到长风院,绮云悄悄打量起这长风院的布置。
恰在此时,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娘亲,我回来了。”
“是巧姐儿回来了,快些过来。”
董婉的话音刚落,巧姐儿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禾穗脚步匆匆,紧紧跟在她身后。
巧姐儿身着红色罗裙,脑袋上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像极了圆润可爱的小丸子,两缕碎发俏皮地垂在脸颊两侧,粉嫩的脸蛋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瞧见绮云,她脚步猛地顿住,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绮云。
董婉笑着朝巧姐儿招手,声音里满是慈爱:“巧姐儿,快来见过你云姨娘。”
巧姐儿眨了眨眼睛,尽管满心都是对这位新姨娘的好奇,却也懂事地乖巧行礼,声音清脆响亮:“云姨娘好。”
绮云见状,赶忙回礼。
董婉瞧着巧姐儿与绮云见完礼,便唤来身旁的青梧,轻声吩咐:“你带云姨娘去绯樱阁,将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当。”
青梧屈膝行礼,应了一声“是”,便引领着绮云转身离去。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回廊拐角,董婉移步至回廊之下,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她扬手唤来红菱,语气郑重:“红菱,你即刻前往小厨房,让厨娘们精心备上一桌丰盛席面,晚些时候送去绯樱阁。菜肴按殿下平素喜好来做,再添上一份专为新婚夜准备的甜羹,每道菜都要做得精致,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今日可是殿下的大喜日子。”
说罢,董婉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眼底即将泛起的泪给逼回去。
红菱瞧出董婉神色有异,却也不敢多问,忙不迭点头,转身匆匆朝着小厨房的方向奔去。
此时,庭院之中,巧姐儿正蹲在几株开得热烈的菊花旁,她那粉嫩的小手轻轻拨弄着花瓣,眼睛里满是新奇与专注,小小的身影沉浸在这一方花草世界里,对外界的纷扰浑然不觉。
董府厅堂里已聚满了人,众人神色各异,交头接耳,皆是为了商议后续的诸多事宜。
董婉扶着董母到厅堂主位坐下后,快步走到宋怀谦身旁坐下,神色凝重道:“禾穗伤得太重了,实在不宜挪动分毫。如今她的状况,稍有颠簸,便极有可能加剧她的痛苦。这丫头也是命大,硬是咬牙坚持,等到了你赶过去。”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接着说道:“我想在娘家呆几天,一来禾穗是为了救巧姐儿他们才落得这般重伤,我实在放心不下她,想守在一旁,能第一时间照应;二来也想着和家中父母兄长们仔细商议一下后续请医寻药的事儿,毕竟王府人脉广些,多些人出谋划策,说不定能更快找到治好禾穗的法子。敬之,你看我这想法可妥当?你要是觉着不妥,咱们俩再合计合计,怎么安排才最有利于禾穗养伤。”
宋怀谦思索片刻,果断地对身旁的阿彻说道:“阿彻,你速速回王府,向母妃说明缘由,并转告她世子妃需得暂且留在蕫府。”
阿彻闻言当即拱手领命,转身如一阵疾风般匆匆离去。
董婉看着阿彻离去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气,眼中溢满感激,“敬之,多谢你能理解我。禾穗这丫头太可怜了,我若不尽心,实在难安。”
宋怀谦轻握住董婉的手,温柔安抚道:“婉婉心地善良,此举亦是应当。禾穗于咱们有恩,我自当全力支持你。在董府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派人回王府告知我。”
董婉微微点头,眼中泛起一丝暖意。
这时,玄霄冲着躺在地上的母犬突然呜咽了一声,这突兀的动静瞬间引得众人一阵紧张。
董景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身着的湖蓝交领长衫满是褶皱,衣角还沾着灰尘,头发略显凌乱,整个人看上去委顿又憔悴。他似乎有话要说,可满心的懊悔与自责,像块大石头般哽在喉咙,让他一时难以出声。
董景逸埋着头,声音沙哑:“都怪我……若不是我抱来玄霄给巧姐儿显摆,也不会……”他的话语被悔恨截断。
他们所在的园子,平日里被拾掇得极为整洁,枯枝败叶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唯有一些零散的落叶和拇指大小的鹅卵石,这看似整洁的环境,此刻却成了困境。四下里竟找不到一件趁手的工具能用来驱赶母犬,若不是禾穗拼尽全力死死抱住母犬,董景逸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还能这般安然地跪在此处。
他们身处的园子,往昔一直被精心拾掇,平日里连一片枯枝败叶都难寻踪迹,地面上只有些零散飘落的树叶,以及星星点点拇指大小的鹅卵石,本是一派整洁有序的景象。
可谁能想到,这看似规整的环境,在危机来临时却成了极大的阻碍。当时,四下里目光所及,竟愣是找不到一件能顺手用来驱赶母犬的工具。
若不是禾穗当时拼了命,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发狂的母犬,董景逸光是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还能这般安然无恙地跪在这里......
“你这孽子,平日里上蹿下跳、没个安生也就罢了,今日竟险些害了你兄弟姊妹!”董书佑怒目圆睁,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脸庞因盛怒涨得通红。
他几步疾跨到董景逸面前,动作又急又猛,带起一阵风,右手高高扬起,大有狠狠教训这不省心儿子的架势。
“爹,我……”董景逸脑袋垂得低低的,他嗫嚅着,满心的愧疚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让他连抬头直视父亲目光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就在董书佑那饱含怒火的手掌即将重重扇在董景逸身上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拦住了他。这只手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阻断了这场即将降临的惩罚。
宋怀谦和声劝道:“孩子本也是无心之举,好在如今孩子们都平安无事。逸哥儿年纪还小,心智尚未成熟,况且方才事发之时,他还帮着铄哥儿,将兄弟姊妹们紧紧护在身后呢。经历了这次的事儿,往后做事,他自然会多几分谨慎,多思量思量后果的。”
“二表哥可勇敢了,一直想去帮禾穗姐姐,只是被四表哥拦下了。”巧姐儿稚嫩的声音陡然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董书佑闻言,原本因盛怒而紧绷的神色微微一滞,目光从董景逸低垂的脑袋上移开,转而看向巧姐儿。
巧姐儿站在一旁,身形小小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她那番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众人的目光让蕫景澄如芒在背,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般,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心里头更是乱糟糟的,又羞又恼,没想到自己阻拦董景逸的事儿竟被巧姐儿这般直白地说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董景澄身上,让他顿感如芒在背。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辩解些什么,可喉咙却像被一团干涩的棉花紧紧堵住,无论怎么用力,都发不出哪怕半点声音。心里头更是乱糟糟的,又羞又恼,没想到自己阻拦董景逸的事儿竟被巧姐儿这般直白地说了出来。
董景逸听了巧姐儿的话,原本低垂的脑袋微微抬起了些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巧姐儿的感激,也有对董景澄的复杂情感。他呐呐开口:“巧姐儿……”声音微弱,却饱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宋怀谦瞧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心中不禁微微叹了口气。他深知,亲人间的矛盾若是处理不好,便会如同一颗颗尖锐的石子,卡在亲情的缝隙里,日积月累,伤了彼此的心。
宋怀谦拍了拍董景澄的肩膀:“澄哥儿,我知道你本心是好的。只是在那紧急关头,这事儿的处理方式或许欠妥了些。但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有了误会,坦诚说开了才行。”
“二宝也入了村里的私塾,昨日归家,口中还念念有词,背诵着新学的《三字经》。二丫也乖巧得很,每日都乖乖听爹娘的话,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对了,爹娘还特意嘱咐,说京城花销大,让你千万莫再把赏钱都往家里捎,家里现在日子过得去,让你留着银钱把自己照顾周全……”
禾穗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信纸,爹娘质朴的关怀跃然纸上,眼眶不禁微微泛红。京城的繁华于此刻竟有些虚幻,她满心都是家乡那片熟悉的土地和亲人的面容。
禾穗小心收好信笺,收入怀中,随后取来竹纸铺在桌上,她研好墨,拿起毛笔,笔锋轻蘸墨汁。
“爹娘,听说家里添了地,二宝也进了私塾,日子越来越有盼头,我心里高兴极了。我在京城一切都好,你们别担心。”
京城可大了,街头热闹得很。耍杂技的在空中翻跟头,惊险得很,大家直叫好;变戏法的手特别巧,眨眼就能变出好玩的东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街边小吃多得让人馋。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酸甜可口的糖葫芦;刚出炉的烤红薯;蒸得软软黏黏的甑糕;颜色嫩黄,口感细腻的豌豆黄;驴打滚也不错,糯米团包着红豆沙,再滚上黄豆面,还有各式各样的果脯......
京城的房子可高了,一栋栋又气派又威风,瞅着就让人忍不住惊叹。
爹娘,我所侍奉的老爷夫人,乃端王府世子与世子妃,身份尊崇至极。二位主子为人宽厚仁慈,待下人和善有加。王府规矩繁多却有序,我学到了好多王府的规矩,见识也增长了不少,感觉收获特别大。
就是晚上安静下来,我老想起你们。我盼着早点回去,跟你们讲讲京城的事儿......
禾穗放下毛笔,看着写满思念和生活点滴的竹纸,眼眶有点红,可嘴角却忍不住露出笑意。她知道,爹娘收到这封信肯定会为她高兴,她也会带着这份牵挂,在京城好好生活下去。
禾穗把写好的竹纸放到一旁晾着,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歇了一会儿,她又拿起毛笔蘸蘸墨,看着新的信纸,脑海里一下就浮现出春桃活泼的模样,嘴角又扬了起来,接着认真给春桃写起回信。
“春桃姐姐,秀秀姐姐,好久没写信了,我在京城一切都好……”她一边回忆着和春桃以前的趣事,一边把现在的思念、生活里的新鲜事,通过文字,传给远方的好友......
天光熹微,禾穗随着巧姐儿踏入了瑞锦阁。
董婉正懒怠的斜倚在罗汉榻上对着青梧交代着些什么,她发髻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脸颊边,她身上随意披着件锦缎披风。
瞧见巧姐儿欢快的奔过去来,董婉立马停了话头,坐起身子稳稳接住巧姐儿,手指轻点了点巧姐儿的鼻尖。“囡囡想去外祖父家吗?”
巧姐儿眼睛亮晶晶的,忙不迭地点头“想呢!想呢!”
董婉看着巧姐儿这般急切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既然囡囡这般想去,那咱们明日便一起去外祖父家。”说着,她转头看向青梧,吩咐道:“我刚才说的可都记下了?再去准备些巧姐儿素日里爱吃的点心,装在食盒里,路上也好打发时间。”
青梧忙福身,脆生生应道:“世子妃,奴婢记下了,这就去办!”说罢,转身快步离开,匆匆去筹备诸事。
待青梧离去,董婉便陪着巧姐儿嬉笑玩闹起来。巧姐儿一会儿扮个鬼脸,一会儿又蹦蹦跳跳,活泼得像只灵动的小松鼠。不多时董婉就隐隐觉得体力有些不支,额头上渐渐沁出细密汗珠,身形也微微晃了晃。
禾穗自进门行礼问安后,便一直安静候在角落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赶忙翻找出九连环,笑着对巧姐儿说:“小姐,来玩这个,可有意思啦。”
巧姐儿好奇地接过九连环,眼睛紧紧盯着那一连串的小环,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
“世子妃,”禾穗踌躇片刻,终是忍不住轻声说道,“瞧着您神色不佳,是身子不适吗?可要唤府医过来瞧瞧?”
董婉微微坐直了身子,抬手揉了揉发涩的头角,“不必了,不过是些老毛病罢了,没什么大碍。”
青岚眼尖,当即从一旁木案上,取来一盏温茶,递到董婉面前。
董婉抬手接过,茶盏触手温热,驱散了几分寒意。她轻抿一口,茶汤在舌尖晕开,带来丝丝缕缕的回甘。与此同时,她目光悠悠一转,落在禾穗身上,若有所思片刻,方才启唇,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分探究:“禾穗,你跟来京城也有些时日了,觉得这王府的日子如何?”
禾穗微微一愣,想了想,才谨慎地回道:“回世子妃的话,奴婢觉得王府里比县府里规矩更显森严,不过世子妃您待下人宽厚,奴婢觉得在这里和县府一样,很是安稳踏实。”
“你倒是个实诚丫头,规矩繁多也并非全无益处。就拿你来讲,若能在这繁杂规矩中觅得自己的立身之法,往后的日子,必定会比旁人顺遂不少。”说着,董婉轻轻转动手中那只莹润剔透的茶盏,盏中茶汤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漾,泛起层层细密的涟漪。
禾穗一脸认真地聆听,眼中满是思索的神色。
“平日里,你多留意身边老嬷嬷们的行事做派,有不明白的,私下里也能向她们请教。这京城之中,往来皆是权贵,咱们王府之人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王府的颜面。你既要学着适应这讲究的规矩,也要在形形色色的人面前,始终恪守自己的本分。”
禾穗忙不迭点头,恭敬道:“多谢世子妃提点,奴婢往后定会更加留心。”
巧姐儿好不容易解开了一个小环,顿时满脸得意,脆生生地叫嚷起来:“娘亲,你瞧,我解开一个啦!”
董婉眉眼含笑,轻声夸赞:“囡囡可真聪明。再沉住气些,保准能把这一整个九连环都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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