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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嬷嬷接着往下交代,没察觉林舒的表情,她说:“司苑局除了负责皇宫内院里贵人们日常吃的蔬菜瓜果,还负责各宫花圃盆栽的供给。若是有多余的,还能再分一些赏赐给王侯贵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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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番外贵女娇:权臣做她裙下臣林舒沈华亭》精彩片段
琴嬷嬷接着往下交代,没察觉林舒的表情,她说:“司苑局除了负责皇宫内院里贵人们日常吃的蔬菜瓜果,还负责各宫花圃盆栽的供给。若是有多余的,还能再分一些赏赐给王侯贵戚们。”
说完,领着她们往前又走了一些。
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座楼阁,说:“那儿是海斋楼,住着当今太傅。不得允许你们谁也不许靠近…尤其海斋楼外的花圃与菜圃。都听明白了?”
“婢子明白了。”
满月认真地记下来。生怕惹了琴嬷嬷不高兴,回头给她们小鞋穿。
只听到一个声音,琴嬷嬷回头见林舒在走神,淡着脸色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话都记住了?”
林舒回过神问:“嬷嬷说的是哪位太傅?”
琴嬷嬷看着她皱了一下眉头,冷了脸,眼色严厉的说:“本朝只一位沈太傅。”
林舒知道本朝只一位太傅,她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因为实在是有些…意外。
“沈太傅虽然年纪轻,但却位高权重,他如今掌着内务府总管大权,下领着锦衣卫衙门,可不是你我能得罪的人。念太傅这几年劳苦功高,内务府事务又繁忙,皇上特地将海斋楼赐与了太傅。”琴嬷嬷又严肃地多交代了几句,“不过,太傅也不是每日都住这儿。”
劳苦功高?林舒舌下苦涩。
真正劳苦功高的是像父亲一样清流砥柱的臣子们。可近二十年,大庸朝皇位更迭频繁,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上位者不稳,今又有乱臣贼子当道,林舒担心大庸王朝还有希望吗?
琴嬷嬷见天色不早,打算带她们回司苑局,这时一个年轻的太监朝着他们走来,打躬作揖,说:“太傅让我来向琴嬷嬷讨一个小婢子过去。”
琴嬷嬷,“之前的棋儿…”
“那婢子好大狗胆,无事对太傅献殷勤,已打了三十板子,叫人抬走了。嬷嬷回头教训些个,也别再弄些不三不四人进来!”
琴嬷嬷白着脸色,就要跪下,“是我办事不力,这样的事情当不会再发生了。曹妙琴向太傅请罪……”
“嬷嬷也无需自责,底下的奴才婢子们存了什么心思,您也未必都知道。太傅并无责罚嬷嬷意思。只叫嬷嬷别让小人背刺了……”太监出手托住琴嬷嬷,没让她真跪下,凑近了说,“那棋儿还想赖在您头上,指说是您让她接近太傅。”
琴嬷嬷脸色发白,眼里含恨,内心发凉——她当初见这个棋儿乖巧,还认了干女儿,没想竟是她看错眼。
“有劳云胡公公提醒,回头我再挑一个手脚干净的送去。”
云胡的视线落在林舒与满月的身上。
“她两人是新来的?”
“是,今日刚到,还未及训…”
“就你了。”云胡抬眼一扫林舒,不等琴嬷嬷把话说完,直接点了名。琴嬷嬷诧异中抬眼看了眼林舒。
“这……”琴嬷嬷虽然诧异,但谨慎地把话收了回来。棋儿被打偏巧在这一日,冯提督又亲自来过,琴嬷嬷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对林舒说道:“既然太傅那里要人,你便随云胡公公过去。”话音顿了一下,压低声说:“记着,不可对太傅无礼。”
满月一听着了急,“嬷嬷,婢子手脚也勤快,可否换婢子代她去!”
琴嬷嬷瞪去一眼冰冷的眼神,“这位是内务府云胡公公,在太傅身边当近差,公公要的谁,便是谁。岂容你一个下等奴才张口说话的份?”
“掌嘴!”
满月吓了一跳,生怕林舒也跟着受罚,连忙自己掌了一个嘴巴。
林舒从怔忪中回过神,忙身子一欠,对琴嬷嬷道:“嬷嬷息怒,满月不是存心顶撞。”
她又对着满月轻轻的摇了一下头,给了个安心的眼神。满月捂着脸,忍着内心的担忧,她非是担心别的,而是姑娘从未做过一点粗活,更别说伺候人了。
“你叫什么?”
“林舒。”
云胡点头,领着林舒朝海斋楼走去。
林舒心里头乱糟糟的,实在弄不清楚沈华亭是什么想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叫“蛮蛮”的女子,对他的确很重要。
云胡将林舒直接带到了后院,院子里空空落落的,分明各处角落都点着一盏小灯,整栋海斋楼却给人一种昏暗不明的感觉。
“从这儿出去,有道小门,门子外是几块菜圃,你去拔两棵萝卜回来。洗干净了送去膳房。”
简单交代后,云胡留下林舒一个人,站在空落落的后院里发呆。
——拔、拔萝卜?
林舒记忆里吃的苦头都是在织染局,现在换了个地方吃苦,她有些茫然无措。
她左顾右盼,发觉这儿连个询问的人也没有。
林舒微微地吸了口气,壮着小胆走进了黑漆漆的角落里,寻到了那扇半矮的小门,推开走了出去。天色刚黑,雪光茫茫,她一时分不清方向。
她踩着嘎吱的雪声,沿着脚下一条小路,找到了云胡说的菜圃。
这是林舒长这么大……不,两辈子长这么大,头一回亲眼见到菜圃?
几块菜地延伸出去,打理得规规矩矩,整整齐齐。有些地里果然还种着几样能过冬的蔬菜,一棵棵盖着白雪,只露出一点菜尖尖,青绿可爱。
在林舒的眼里,这些蔬菜大同小异,何况还让雪盖住了,这要她如何分辨得出哪一种是萝卜?
林舒傻眼了。
海斋楼的膳房热气腾腾的,几口灶台上忙碌不停,林舒是顺着香喷喷的味道找来的。
里头掌勺的是一个叫锦娘的女子,其余还有几个打杂的下人。
锦娘围着裙布,百忙之中擦了一把手,抬头瞧见林舒明晃晃地杵在那里,视线落在了林舒提拎着的两颗大白菜上。
锦娘来不及打量她,手里的菜刀没停下来,落在砧板上,“笃笃笃”地作响,看得林舒瞪大眼。
“新来的?我这儿要的是萝卜,不是大白菜!”
林舒知晓这不是萝卜,可她实在没找着。外头天寒地冻的,天知道她拔动这两颗大白菜,再拎回来费了多大的劲。
她眼巴巴望着锦娘,“不能凑活么?”
锦娘手里刀姨歪,险些切着手。
抬头:??
这姑娘莫不是个傻的?
“萝卜长大了会露头,你把雪扒开找,不要只瞧叶子!”锦娘好声好气的给她解释了一遍,嗓门扯得有一些大。
几个忙活的下人偷偷地捂嘴笑。
林舒小脸儿一白,又一红。
冯恩从马车上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将林舒扶上马车,抬抬手,先头提拎林淮的那名年轻锦衣卫,上来将晕倒的满月扔到他的马背上。
林舒一进马车,浑身哆嗦不停,僵着冻得冰冷的身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多谢太傅…”
她的声音清软,小声时又带了几分柔糯。
沈华亭从温着酒的红炉上倒了一盏酒递给她:“三姑娘可需喝些酒暖身?”
林舒心快跳了两瞬。扫了一眼他的马车,见马车布置简雅,中间搁着只小红炉,炉子稳稳地架着,上头温着一只碧玉可爱的陶瓷酒壶,酒盏亦是青碧色,将他修长的手指衬得玉洁清冷。
林舒刚要伸手接过,瞥见自己冻红的白皙小手,下意识收了回来,拿衣袖掩着搓了搓。
“不喝了。”她小声说。
沈华亭不紧不慢地自己喝了,又将那碧玉酒壶慢条斯理地拎起来给了她,林舒迟滞地反应过来,僵僵地接了过来,立即有暖意顺着小手传遍全身。
好舒服……
她眯眯眼,将衣袖悄悄攥了攥,慢慢把酒壶一点点卷着拢进怀里,一身止也止不住的寒意总算消散了那么一点。
沈华亭瞥见她这点小动作,这是有多受不了冻,这么点暖意便如此贪恋。他瞧着她穿得并不单薄,甚至林府所有人都穿戴厚实。
而那年冬天的一场大雪里,他只着单薄的里衣…
沈华亭眨了下眼睛,他一言不发地凝视与打量着她。她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心跳得越发地快了,小脸逐渐发白。
他悠悠说:“三姑娘怕我?”
林舒心头一跳。手指下意识紧攥,心弦也随之绷紧。她知晓能否救林家的希望都在接下来的对话里。
林舒不止一次听父亲说过他的那些手段,在上京街头也听过些碎言碎语,多是传他阴郁狠辣,不可得罪。
她说不上是怕还是内心惶惑,为了救林家,她没得选择,唯一机会便是投向右相府的对头。
最惨的下场便是他与杨嵩一样邪恶,而她将再次不得善终,林家人下场凄惨。
可,命运真会如此残忍吗?
林舒不确定了。
眼前的沈华亭看似仙人玉貌,却比杨嵩还要令她惴惴不安,一身的阴郁寒凉令她不自觉地浑身寒颤。
“我怕。”她抬眼迎上他的眸光,两只眼睛里雾蒙蒙,柔柔亮亮的,说,“林家受人所害,父亲蒙冤不白。都说从最高处跌下来,摔得也最惨,林家三品之家,无异于会摔得粉身碎骨。若有一丝的机会能救我的家人,我也想要握住。”
“而林舒手里的这一丝机会,便是太傅您。”
所以她又怎会不怕。
沈华亭擒着碧玉色的酒盏,食指指尖在杯盏盏身上轻微敲击,发出清脆的丁玲声,目光寒凉地睥着林舒。
“你的家人只怕

都认为是我与右相勾结一起害的你们林家,难道三姑娘就不怕,自己求错了对象?”他依旧慢慢悠悠地说。
半身忽然向前倾了倾,更近距离看着她,“若真是我毁的你们林家,三姑娘岂不是要懊悔至死?”
“我知道,你没有。”
林舒抬着眼,心弦随之绷得更紧了,没有犹豫说:“谋害林家的是右相府。”
他睥睨着她,眼神眨了下。他说:“即便如此,三姑娘就不担心与本官这样的奸臣做交易,下场有可能会更惨?”
林舒垂下眼睫,说:“我手里握着的,对太傅而言,只有利而无弊。”
沈华亭收回半身,倚靠在车壁上,继续轻轻敲击碧玉盏,语气低沉地笑了两下:“三姑娘就这么自信,你手上的东西,本官便一定有兴趣?”
“林舒手里有关右相府的秘密,绝无人知晓。可助太傅扳倒相府…林舒只求家人活命。”
她咬咬唇,眸子颤了两下,“我赌太傅可以不让我输。”
她被杨嵩囚在右相府时,发现了一些杨家父子的秘密。
而现在,这些也许可成为她的筹码。
她在赌,赌一个微末的希望。
马车稳稳地行驶在上京的街道上,压着落雪发出嘎次的声响,蹄声提提哒哒,走得很慢。
沈华亭轻轻敲击着手里的碧玉酒盏,低沉清浅地笑了起来。
——赌他可以不让她输么?
——有意思。
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更没什么济救苍生的心,他从恶臭的泥里爬上这个位子,什么血腥事儿没沾过。如今她凭着几句话,便想他帮她挽救她的家人,有这么轻松?
是他长得太像好人,还是她太单纯?尽管这份勇气可嘉。
可沈华亭却不认为林舒接近他,目的有如此的简单。她的话里漏洞百出。做梦预示?这谎话扯得谁也不会信。
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足不出户的名门千金,又怎会掌握住右相府的秘密?
况且,清流一派……
他最是厌恶。
那些自诩清流的大臣,几个背后真正做到了清正廉明?林家,真就没有错过吗?
沈华亭的眸子渐渐阴郁凉薄了下去,他抬眼看向林舒,露出一丝微微的愕然。
马车在雪夜中行驶得格外缓慢。林舒的心弦整晚都绷得太紧,又加上大雪里驱赶着走了这么久,在沈华亭漫长的沉默当中,一股疲累止也止不住地席卷了她,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
沈华亭见她昏睡中也紧紧捧着酒壶,蜷缩着娇小的身子,眼睫不安地扇动,皙白的脸上肌肤温软无暇,两颊冻得发红,他冷眼看着,沉默无言。
马车停在锦衣卫衙门前,冯恩在车门外瞧了一眼,也是一愣,说:“主子可要奴才将三姑娘叫醒?”
沈华亭揉了揉眉心,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语气冷淡,“去提个火盆来。”
冯恩立即明白了。
“再取张毯子。”
冯恩躬身,“…是。”
-
锦衣卫衙门。
沈华亭轻拢慢捻着手指,仿佛指尖还余留着林舒细嫩下巴上软绵的触感,随即他把手伸进水盆里洗干净,拿过帕子擦干,转身递给冯恩。
“让锦衣卫调林家三姑娘的档案来,天亮之前,我要见到。再查她昨晚所作所为,见过何人。”
冯恩点头应是,接过帕子,让下人端走水盆,便下去交代。
沈华亭端起一盏烛台,走至一面壁挂前,打开暗门,拖着长长的碧色青衫,沿着台阶慢慢往下走,越往里走暗道越阴暗,仿佛潜伏着一头吃人的猛兽。
穿过甬道,尽头是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一间冰冷的暗室里,锁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
沈华亭将手里的烛台慢慢悠悠递过去,那人缓缓的抬起头,晕黄烛光照着两只空洞洞的,早已叫人挖走的眼睛。
乱糟糟的头上爬着几只老鼠,嗖地一下窜走。
拴在手上的两条锁链动了动,窸窸窣窣的响了一阵,那人麻木哀求:“放、放过我……”
烛台收了回来,照着沈华亭无可挑剔的五官,唇角仿佛漫不经心地一笑,眼神里的憎恶寒入髓骨:“放过你?你怎么不放过她——她是你妻。”
“不、不是我……我、我只是吓唬她……阿蛮,阿蛮她……”
一声冷恻入骨的笑声,打断了男子沙哑丑陋的求饶声:“你分明知晓,她有多喜欢你,多信任你,你这狗东西,却对她恩将仇报。”
“陆平昭,本官没让你死的一日,你便得给我好好活着受罪。你弄丢了我姐,找回她之前这些都是你应受的。”
“不、不……”
沈华亭伸手在男子的脸上拍了拍,慢慢说道:“脚也断了,眼也挖了,这舌头还得留着。下一次,我看该砍你的手了?”
“可若是她死了,诏狱里十八般酷刑,你放心,我会一样一样,让你受。”
锁链没了声音,一段毛骨悚然的寂静后,传来了男子肩膀耸动声,夹着凄厉惊恐的哀嚎:“不、不……不——不……”
沈华亭听着这个声音,缓缓走回甬道,指尖沿着墙面,韵次地轻轻敲击,仿佛欣赏着那人的恐惧。
回到上面,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洗净了手,属下已将他要的档案工整地搁在了桌上。
沈华亭翻阅一遍,缓慢合上。
还真干净。
其实林舒有些费解。那日在刑房,她昏过去前,说出这个名字时,他分明反应极大。
可这些日里,他却没再问起她。连同右相府的秘情,他似乎也不甚在乎。
是以,林舒才会心怀忐忑,弄不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想法。乃至拿自己当筹码这种念头也冒了出来。
书房里,异常安静。
在沈华亭出声将她打断后。
“本官不想听这个。”
不想听哪个?右相父子的秘密,还是蛮蛮姑娘的下落?
林舒呆怔了一下。实则林舒自己也有犹豫,毕竟这位叫做蛮蛮的姑娘已经过世,且与她上一世一般,都是不得善终而死。
她知晓沈华亭一直在暗中派人寻找这位蛮蛮姑娘,若非对他极重要,又怎会这么做。可听到一个极重要且寻找多年的人惨死的消息,当真好吗?
可,总是要找到的吧?
总是要面对的吧?
沈华亭立在沉香木案前,从白玉笔筒里拈起一支羊毫笔递给了呆怔的林舒,眼神随意指了指书案一旁空缺位置,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是如常,道:“将你知晓的事关右相府的密报写下,回头我让人交与冯恩。待他查实之后,本官再考虑这筹码值不值。”
林舒怔着没及时接,那支羊毫笔落在她头顶,将她敲醒过来。
“林舒?”
沈华亭头一回这么连名带姓叫她,嗓音异常清冷。林舒心里惊吓了一跳。醒过神来突然间紧张到心跳紊乱,手心和脚心跟着凉了一截。
——她隐隐听出他声音里一丝不容窥伺的阴鸷与危险。
林舒硬着头皮抬手接下羊毫笔,不再提那叫蛮蛮的女子,也不再去想他为何不想知道。捏着手里的毛笔,身子迟钝,发现刚才站了这会,双膝有点僵疼。
她拿手掌撑着厚重的书案,一个步子一个步子挪到边边上。
纤细的手指搭在暗色的书案上,衬得异常的白皙,却又还留着一些那日跪拜红叶山后的冻淤。
沈华亭皱眉,云胡眼尖手快,上前搬了张椅子过来,轻轻安置在林舒的身后。
林舒见沈华亭翻开了公文,拈了一支更大的羊毫笔,不再理会她。
她抚了抚心口的惴惴不安,将自己的屁股软软搁置在椅子上,可坐下来才发觉书案的侧边是实板,无处安放她的双腿。
林舒只好把上身往前倾,又费力伸着手,去够桌上的纸张,抻长了小指尖尖,压住了一张,一点点往回拨。
拨到面前后悄悄舒了一口气。
林舒正要提笔写字,才又发觉手里的毛笔干着,没沾墨。她瞅了一眼搁在沈华亭面前的一方砚台,很是犹豫。
沈华亭喜静,她的这些小动作一丝不漏落在了他的眼底,眉头跟着一皱。
云胡左右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去书架取了另外一方砚台过来,摆在了林舒的眼前,解决了她的困难,林舒感激的弯弯眼。
总算,林舒自己轻轻磨了点墨,拿羊毫笔的笔尖沾了沾,开始安静地低头写字。
她边是回忆边是写,难免记起一些惨痛的事情,心神逐渐被拉入上一世,一股沉郁的痛楚袭上心头,刚病过一场的她,身子还未痊愈康复,不自觉轻咳了两声。
云胡见沈华亭眉心再一次微拢,弓身走出去唤了小太监来,往书房多添了两盆火。
两刻钟后。
沈华亭放下公文,抬眼看了云胡一眼,偏头又看向林舒。
嬷嬷僵着身子,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奴婢领罪……”
“等等。”林舒看了嬷嬷一眼,她走来将嬷嬷扶了一扶,嬷嬷未敢起身,只是半抬着身子,“是嬷嬷刻意将我母亲唤来?”
嬷嬷望着林舒,怔住。
“你是想让我母亲来帮我?”
林舒没等嬷嬷回答,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她直起身,抬眼看向沈华亭,犹豫了下,屈身行礼,“可否请太傅轻罚?”
太傅开的口,以这嬷嬷年纪,到了宫正司,绝不可能活着出来。这点罪罪不至死。
林夫人欲言又止,几个仆妇磕着头说着太傅饶命。
“带下去罪加一等。”沈华亭的话却令林舒白了脸,她睁着眼,有些发蒙。
嬷嬷朝林舒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直起半身,双手置于头顶,视线平抬,长叹道:“奴婢活到这个年纪,在内廷干过不少亏心事。偶尔的心慈手软,不足以赎去这身罪孽……奴婢多谢姑娘宽恕仁慈。当自去宫正司领罚,结束罪孽。”
林舒浑身一震,蓦然无语。
她看着嬷嬷执念眼神,轻轻屈身一礼。“嬷嬷走好。”
嬷嬷的嘴角缓缓带起一丝笑容。
多少年啦。
自她幼年罚没入内廷。
这一生都耗在这儿。
她实是个早已该死的人。
却没想到,临死前,竟还能得一缕善意。助她消减一分罪孽。
“姑娘慈悲心肠,来日当有善报。”嬷嬷将头再次磕下去。她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裳,随着两个太监走出了针工局。
王福早已吓得面无血色。这会才觉着自己大难临头。心慌之下对着自己狠狠打起耳光,左右开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沈华亭移动步伐,“你有什么该死的?”
王福望着映入眼帘的那片衣角,抬头微微愣住,“奴才……?”
沈华亭居高临下瞥着他,“既然自知该死,还不下去领死?”
王福直接傻住了,“不、不……?”
他“啊”地大叫一声,磕头如捣蒜,“奴、奴才知罪啦……念,念奴才干、干爹……面上,求太傅饶命呀……!”
沈华亭欠身盯着他,轻拂了一下衣袖上沾的一点丝线,说:“你干爹魏敬侍奉过几任皇帝,在这内务府里,资历倒是比本官更老。养几个干儿子没什么问题。”
“偏收了你这么一个蠢物。”他直起身来。
王福吓得连滚带爬哭叫起来,云胡神情一敛,抬了抬手,直接让人将王福的嘴捂住给拖了出去。
“呜、呜呜!呜呜呜……”
沈华亭将目光掠向几个司礼监的小太监,“告诉你们魏公公,针工局缺了一个掌司姑姑位,今后由林夫人来替代。”
几个小太监连连磕头,吓得一起滚了出去。
林舒有点懵。这一世王福还没对她作威作福人便没了?
掌司姑姑……?
她与母亲四目相望,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林夫人也怔忪半晌。
-
魏公公手一抖,烫手的茶碗摔碎在地上。两撇花白的长眉猛烈一跳,他扶着椅手起身,指着地上小太监,“你、你说什么!?”
“禀、禀公公……太傅降罪王福公公,已拉去宫正司处、处刑!”
魏公公吃惊不小。又细问了今日针工局之事。拿出手绢来,擦了擦薄汗,缓缓退回身后,坐回椅上。
太傅竟如此维护这个林舒?
不过,这个王福也是自己作死。居然自作主张跑到杨嵩跟前去耀武扬威。
他为了还杨嵩的“人情”,还有意拿了个试穿的借口,回头旁人也指不出他的错处来。
哼,哼哼!王福这个蠢货。
怕是想借着杨嵩的力,爬到他的头上来呢?死了倒也好。他可不缺干儿子。
林舒刚要转身,突然听到几声鞭响,只见是官差狠狠抽了父亲几下,还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林舒煞白着脸,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
她知道,那是示威。
头顶的落雪被一片伞光遮去。沈华亭撑着伞睥睨着她泛白的小脸,说:“瞧见了?”
林舒白着小脸说不出话。
沈华亭将伞朝她倾斜一些,身体也随之俯身下来,近距离仔细地瞧着她的脸。
他说:“他们这些人,你好的时候巴结奉承;可一旦你陷入泥淖里,便恨不得人人都来踩一脚。”
“即便人前装两分样子,人后也要加倍奉还回来。呵,这便是人心。”
系在他头上的两条青玉色发带垂落下来,拂过林舒煞白小脸。
林舒鼻尖闻到一丝香气。
淡淡的,凉薄入骨。
“带她进衙门。待本官处理完事务,再来提审她。”他与冯恩交代了一句,径自地迈上了大理寺的台阶,伞光也从她的头顶移开,扑面而来一阵腾飞的雪粉,落了她满头满身。
冯恩道:“三姑娘,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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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锦衣卫衙门,冯恩一时也不知该把林舒哪里招呼,押进刑房似乎不合适?想了想,索性还是将人带回了阿南的房间。
“三姑娘!”
阿南跟了沈华亭出去处理事务,满月刚刚醒来,见林舒一脸惨白,浑身冰冷的可怜样子,满月惊了一跳,连忙来扶。
冯恩将林舒领进来,转身去叫衙门里的下人跑腿,端了一份热腾腾的早饭进来。
“锦衣卫的早点简陋,三姑娘将就吃一些。”冯恩想了一下,“接下来怕还有更多难事要面对。”
林舒拿感激的眼神看了看冯恩,冯恩不多说,退了出去。
她靠着地毯坐下来,环抱住冰冷的身子,把头埋进了膝上。
“满月,我见到了父亲……”
满月怔了一下,红了眼。
林舒抬起巴掌小脸,隐忍了一晚的泪水从面庞滑过,满月心疼不已,说:“还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三姑娘。”
林舒点点头。
满月在房间找了找,找了条还算干净的手帕,忙着给林舒把沾湿的头发擦干净,防着林舒感染风寒。
她万分的自责道:“姑娘怎么将自己弄得浑身都湿了?都怪我太不经事,昨晚就昏了过去。”
林舒不想开口,任凭满月帮她擦头。
“姑娘这手怎地如此的凉,先烤烤手!”炉子里还有未灭的火,似乎谁早上的时候往里添了新炭,满月一边替林舒搓着,心疼的不行。
林舒等身体烤暖和了些,脸色恢复了几成,人也缓了过来,她看了看托盘里的白粥、馒头,加咸菜,说:“满月。我饿了。我们吃饱些吧。”
满月又忍不住红了眼。
“好。我听姑娘的,咱们吃饱饭。就算、就算死也不能做一个饿死鬼!”
林舒听了只觉得苦涩又好笑,软软地点头:“嗯,死也不做饿死鬼。”
她还不能认输,不能倒下。
林舒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锦衣卫衙门的公职早饭虽说简单,可份量却大,两人吃得饱饱的,身体整个暖和了起来。
林舒想起了满月身上的伤,关心地问满月:“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你揭开衣裳,我瞧瞧。”
“只挨着了点皮外伤,不打紧。是我昨夜太害怕才晕倒了。”满月摇着头说,看她的面色似乎没撒谎。
“那就好…”
林舒的心里还是乱糟糟的。沈华亭会是另一个深渊吗?她招惹上的是神还是魔?
两世的经历叠在一起,恐惧深深攫取着她的身心,让她感到无比的疲倦,迷迷糊糊枕着满月的身上睡着了。
沈华亭办完事务回来,时辰还早,他与阿南走进来,便看见主仆二人靠着火炉旁相互依偎打盹。
阿南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满室都是女子的气味。
沈华亭扫了一眼空了的餐盘,转身往外走,凉凉地道:“将人带至刑房。”
林舒与满月被惊醒,还未反应过来,人便被带进了锦衣卫衙门的刑房。
她被单独带进了最里的一间,满月隔开在另外一间。走进来的第一眼,林舒便浑身不适了起来。
腐朽污浊的气味钻鼻而来。
灰墙上面血迹结痂。
漆黑冰冷的刑房里,只在四个角落点着灯,灯下各立着一个青铜的兽狮,它们的神态平静,却唯独两只眼睛闪着绿色的幽光。
奇怪是,除此外,刑房里空荡荡的?
林舒感到强烈不安,她惶惶地站在刑房的中间,犹如一只被盯上的小兽,急欲逃离。
沈华亭慢慢悠悠地走到东南角,在兽狮上摸了一把,突然间林舒脚下的地板开始震动,裂开四条方方正正的缝隙,一下子抬高了几尺距离,林舒吓了大跳,头顶同时落下一个大铁笼子,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囚于笼中,悬在半空。
咔哒——
铁笼子停下震动。
林舒的脸色急剧地变白,双手抓着铁栅栏,双脚一软,整个身子滑下去。
沈华亭抬抬眼看着囚笼中的林舒,低沉地笑了两下说:“这便受不住了?”
林舒开始难以抑制地发着冷汗,嘴皮子都惨得毫无一丝血色。
沈华亭慢慢开口:“若换做锦衣卫诏狱,或是大理寺监牢,哪一样不比这小小的刑房可怕?怕是三姑娘直接就疯了。”
林舒抿着嘴唇,声音有气无力:“我、我怕黑……”
林舒并不怕黑。
又或者说没有上一世记忆前的林舒不怕黑。
记忆里杨嵩后来将她囚禁在一座黑暗的地室里,那里布置奢华,实则充满了肮脏与污秽、血腥与罪恶!
杨嵩在那里残害了十一个女子,死后将她们的皮扒下来,制成人皮灯笼。每个灯笼上面写上她们的名字。
林舒记得那十一个人名。
那里,说是炼狱也不为过。
也许在她死后,她也成为了第十二个,被扒皮制成了一盏美人灯。
一想起来林舒就恶心得发苦。
而这个笼子,这间刑房,让她一下子想起这些可怕的记忆,脊背上的冷汗源源不断地往外渗。
沈华亭只当她是耍小心思,慢慢悠悠的说:“这才是开始,三姑娘若是不说实话,可不止是吊在上头这么简单。若想下来,还是尽早说出,是谁将林府抄家的消息提前透露了给你?”
林舒的五脏六腑苦不堪言,一张小脸白得不像样子,嘴皮子都在哆嗦:“无人给我透露消息,真是我自己做梦预感…”
“我说的是实话。”
她抓着铁栅栏,眼底悬着一颗硕大的泪。
她就算实话实说,他又怎会信她,如此荒诞鬼怪之事,他必会将她当妖怪处置了。
沈华亭抬着眼,看着她的眼神阴郁寒凉下来,闪过一分杀人的戾气,“三姑娘这话骗鬼可以,想要骗本官还差些。”
“太傅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查……林舒所言句句属实……”
林舒死死咬着嘴皮,手心都是冷腻的汗水,四角的灯光在飞旋,那几只青铜兽狮仿佛也跟着动了起来,迈着一步一步的步伐,朝她走来,一股窒息的恐惧攫取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呼吸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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